林暮阳怒气冲冲的冲到了林夫人的院子,不等丫鬟通报,便闯了进去。林夫人只得打发了自己的陪嫁妈妈,无耐的道:“三郎,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越发不守规矩?你这是从哪儿来?气呼呼的,是谁惹了你不成?”林暮阳也不行礼,只沉着一张脸,伸手道:“拿来?”林夫人瞥他一眼,问:“你知道了?”林暮阳也不废话,只道:“拿来。”林夫人轻笑道:“不是我不给,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好歹也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从前你宠的和什么似的,怎么我现在看着倒像是判断错了呢?不管她身份如何,终究是个人,不是你豢养的猫儿狗儿。就算是猫狗,还得时不时牵出去撒撒欢呢,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林暮阳扑通一声坐下,道:“儿子什么心思,娘你也不必问,您只说给不给吧。”“罢了,你既是要,我又何必不给?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倒坏了你我母子的情份。”林夫人意有所指,不无敲打儿子的意思。林暮阳倒气笑了:“娘您也不必指桑骂槐,横贤赐婚的圣旨都下了,除非我能不顾家里几百人的性命,抗旨不遵,否则这亲事是铁板钉钉,再无反悔的余地,样样都遂了您的心意,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个姨娘罢了,好也罢,歹也罢,都碍不着您什么。”“那倒是。”林夫人坦然的承认,便将一封信递给了林暮阳:“这是杜氏写给家里的平安信,连火漆都没封。她倒是识趣,我看过了,什么都没说,确确实实只报了平安。至于送与不送,自然由得你自己做主。”林暮阳压根没心思听林夫人唠叨,一把抢过信,便拆出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是清秀的字迹,廖廖几句话而已。杜霜醉在信里并没磨唧,也没细细禀述她的经历,只在信里问过父母的身体、兄嫂的近况,弟弟的学业以及小侄子的情况,最后加了一句“女儿一切皆好,父母万勿挂念”。然后,就没了。林暮阳不仅吁了口气,他承认,杜霜醉确实很识时务。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儿。这封信确实是杜霜醉的字迹,也符合她一惯的行事作风。她惯于隐忍,也惯于不麻烦人,更惯于什么事都藏在自己心里,给她十个胆子,哪怕是放她回去与杜夫人相见,她也不敢抱怨林家对她如何。可她只字不提她屈身作妾……又是为何?难道她真的认命了?她不寄希望于杜家人来救她?林暮阳折好信纸,重新放回去,起身道:“打扰娘了,我走了。”林夫人唤住她道:“哎,你这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就没什么可跟娘说的?”林暮阳道:“有什么可说的?您也知道,您唠叨我,我不爱听,我一开口,您不爱听,何必相看两厌。”林夫人嗤笑一声,道:“你个不孝子,我是你母亲,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过几天你去杨家下聘,你可别给我出妖蛾子。我可警告你,你但凡出点岔错,回头你爹打断你的腿。”林暮阳懒洋洋的道:“知道了。”林夫人把视线落在杜霜醉写的那封家信上,若有所思的问林暮阳:“你真的打算昧下这封信?”林暮阳眼神一挑,道:“娘你管的太宽了。”“好,我不管,我不管。”林夫人息事宁人的道,最终叹了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道:“傻儿子,你要是真喜欢一个姑娘,生生这么圈着是没用的。”她乐得看自己儿子瞎折腾,谁让杜氏身份卑微,注定只能做个姨娘呢。林暮阳当然没替杜霜醉把信送出去,他将那封信扔进了书房最角落的地方。抿起一口酒,对着外面漆黑无月的夜色,昏昏然的灌了一大盅。杜霜醉浑然不知她写的信没能送出去。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并没有焦急的四处问消息,也没有到林夫人面前逼问什么。林夫人心存歉疚,对杜霜醉倒是脸色缓和了不少。甚至林夫人这天出门,还破天荒的允许杜霜醉随行。杜霜醉就如同一个小小的婢女,尽职尽责的跟在林夫人身后拿东西。可她的心情远远没有神情那样平静,她知道,只怕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来了。林夫人带着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正在银店里和老板商量首饰的花色、样式,杜霜醉垂头站在她身后。她在这站了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了,脑子和眼睛一直都没闲着。林夫人意犹未尽,看样子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挪动地方的了,杜霜醉微微蹙眉,小声的把手里的大包小裹交到一旁的小丫头手上,道:“我忽然肚子痛,出去一下,若是夫人问起,劳烦你替我说一声儿。”小丫头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傲然的道:“懒人就是麻烦事多。”到底没拦着。杜霜醉也就悄悄的转出了首饰店。一出门,望见阳光铺满青石的大路,杜霜醉不自禁的就吸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心胸就开阔了许多,那些压在心底的雾霾也随即散了。可这不过是假象。杜霜醉真想不顾一切的跑进充满阳光的世界里,可她不能。她身后的尾巴太大了,她负担不起。果然如杜霜醉预料的一样,从那天和林夫人出门以后,林夫人就再没叫过她。她用仅有的几个铜板塞给守门的丫头,打听到底是为什么。果不其然,是林暮阳从中阻挠。杜霜醉神色平静的望着窗外,翘起唇角,露出一个缓缓的,弧度微小的,近乎虚弱的笑意来。她是不是应该夸自己很聪明?或者应该自夸一句她很有胆色?再或者,她应该自信一点,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不被动,起码不像从前那样温顺的坐以待毙。林暮阳一脚踹开了杜霜醉寝房的门,他润白如玉的脸上满是铁青,眼底更是一片血红,他径直冲过来,怒视着杜霜醉,道:“你狠!”杜霜醉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呵呵呵呵,还想怎么明白?杜霜醉,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也有这么满腹心机的时候?先是假惺惺的去我娘跟前请罪,再然后求着她替你传封家信,眼见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又求着我娘带你出府门。不过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你就能找着人替你往杜家传递消息?你可真厉害,我怎么就小瞧你了呢?”杜霜醉并没有被林暮阳激怒,她甚至隐隐的猜到了林暮阳为什么这么愤怒,她也没有反过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像圈住鸟儿一样不给她一点自由。她只是默默的转过头,等着林暮阳发作完了,才道:“我已经这样了,不想再让父母蒙羞,仅此而已。”林暮阳气的一脚踢到椅子上。椅子咣当一声,无力的摔倒,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杜霜醉只无动于衷的看着。她觉得林暮阳很好笑,他愿意折磨她,那是他的事,难道只许他心怀叵测的折腾人,还不许对方反抗吗?林暮阳道:“你是觉得跟了我羞耻呢,还是说让你做妾你觉得羞耻了?你别忘了,当初你是什么身份,不是我,你现在就是青楼里的*子!”杜霜醉很知道说什么会让林暮阳怒上加怒,甚至更失控。她脸色惨白,眼睛里积聚了水泽,却死咬着唇,将那句话咽下去,定定的望着林暮阳道:“所以呢?我无以为报,就该以身相许。”杜霜醉不委屈,她甚至觉得自己矫情的要命。这个世上,除了血融于水的亲人,哪里能谈“感情”?林暮阳目标明确,就是要她,是她自欺欺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终于逼得林暮阳和她图穷匕现,说出这样的狠话来,都是她的错。他不需要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和他从前有联系的活物聊以寄托。不管是不是相中她了,都是她的福气,否则就和他说的一样,她现在不定在哪个地狱里苟活着呢。杜霜醉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所以她格外的怕死,更不愿意随随便便的去死。如若不肯死,就绝对没有比现下更好的出路。可她还是不满足,可不活该被骂?林暮阳冷笑着反问:“委屈你了不成?”杜霜醉惨笑道:“怎么会?杜霜醉不过是残花败柳,蒙林三公子青眼,是我三生有幸,何敢委屈?可惜,我一向就是你说的薄情寡义之人,不懂得什么叫涌泉相报,既然林三公子觉得亏了,那杜霜醉今天就把你救下的这条烂命还给你。”林暮阳发狠道:“你做梦。我救你,不是让你用一具冷冰冰的尸身来报答我的。”要不是他确认她手里没有利器,林暮阳这会儿真的会吓破了胆子。杜霜醉这人平常看起来无害而懦弱,可她真的狠起来,对自己绝对是下得去狠手的。杜霜醉摇摇头,道:“就当是……做梦吧,可我会让这个梦,变成真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