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生病,周夜华是知道的,送到佚梅庵,他却是不知的,只是眼瞧着这侍卫话一出口,许七神色大变,周夜华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才要开口,许七已经腾身而起,匆匆朝着周夜华行了一礼:“臣告退。”周夜华知他心急,也不阻拦,只道:“许卿切勿心急,但有需要帮忙的,你只管来同朕说。”许七谢过皇恩,匆匆出了宫门。周夜华这才叫那侍卫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听侍卫交待完,周夜华皱起眉,吩咐:“查。”许七郎便是许世子,瞒得过众人,瞒不过周夜华,许五郎悄然而逝,他原本也没在意,可现下许侯爷竟然连发妻都不放过,其罪当诛。试想一个对自己结发妻子都这么心狠手辣的人,何谈忠君报国?周夜华对于那个失踪的侍女身份也十分好奇。若许侯爷果然是有意陷害,为什么那四个粗蠢婆子反倒没事?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有密报呈放在周夜华的御案之前,他一目十行,大致浏览了一遍,不由的哂笑——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他这几个臣子,看不出来倒都是痴情种。林暮阳倒也罢了,谁都知道他倾慕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十多年,一朝身死,他难以自拔也可以理解,这许七就处处都透着诡异。做了近二十年的傻子,怎么因为一个已嫁的妇人,就突然清醒了?竟然还到了两情相许,不死不要的地步?那杜霜醉也无甚可说,身份地位都不显,除了略有姿色,也说不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她竟能搅和的这几家都不得安宁,那就绝对该死。原本是臣子的家事,周夜华本不欲插手,可若因为家事而影响到臣子,他绝不能作壁上观。周夜华把侍卫叫进来,问许家的情况,那侍卫一五一十的回道:“许夫人已经找到了,除了有点皮外伤,倒不妨事,只是那小侍女跌落深崖,下面又是深潭,只怕……”周夜华不置可否,思量了一会儿道:“若情况属实,那就罢了,传我的口谕,命太医院的太医去替许人人诊治。”这侍卫先自出了一身冷汗。听皇上的意思,这是要那小侍女活见人死见尸了?什么叫情况属实?若这侍女果真死了,可他手里没凭没证,也算不得功劳,但万一哪一天这小侍女死而复生,说是被人救了,那自己可就是欺君大罪。这侍卫思索过味来,立刻请缨:“奴才这就带人去支援许世子。”许七赶到出事地点时,许夫人已经被救了上来。她算幸运,被树枝挂住,因这一摔,人倒清醒了,虽身体不能运动自如,不过能清晰的说上简短的字句,也因着此,才被搜索的下人找到。许侯爷神色凝重,一脸的凄伤,见到许夫人平安无事,只抿了抿唇,吩咐:“着人护送回府。”许七拦住他:“当初母亲便是要去佚梅痷的,况且此处离佚梅痷最近,何必舍近求远?”当着一众下人,许侯爷拉下脸斥道:“胡说,佚梅庵冷清孤僻,缺医少药,你这不孝子是想你母亲死么?”许七当仁不让:“母亲伤势未明,不能轻易挪动,儿子始终认为去佚梅痷是上佳选择,父亲所说缺医少药,儿子并不否认,可此处离京城快马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儿子这就去请求陛下派几位太医院的太医过来。”谢承嗣也赶了过来,从马上跳下来大步走过去先看许夫人。许夫人望见自己的大哥,便泪眼朦胧,只叫了一声“大哥”,便泪如雨下。谢承嗣这会儿百分百确实许夫这么多年在许府受尽了委屈,原本就不欲忍气吞声,这会儿就更加坚定了要为她出头撑腰提气的打算,当下只温声道:“你不必说,大哥都知道,你现下什么都别想,只管好生养病,咱们兄妹回头再说。”谢承嗣别了许夫人,对许侯爷道:“人命关天,这事推托不得,我临来前已经听说陛下传了口谕,太医稍候便到,还是先把妹妹送到佚梅痷吧。”谢承嗣都发了话,许侯爷也不便多说,他并没想着这会儿就致许夫人于死地,否则也太显眼了,只要杜霜醉一死,许七没了后路,他反抗不得,也只能乖乖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听命行事。佚梅痷冷丁来了这许多权贵,一时人慌马乱,还是住持走出来,双手合什,高念法号。许七上前,说明原委,住持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贫尼这就叫人护送夫人进去,只是痷里一向都不进外人生人,还请施主见谅。”也就是说,许侯爷、许七、谢承嗣等人只能在痷外等着。许侯爷便命郑嬷嬷等人跟随,也被这主持拦了:“痷里自有人服侍许夫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许郑嬷嬷等人跟着。许侯爷扔下十数张银票:“她们的一应住行,都由许府自行承担。”住持念了声“阿弥托佛”,也不分辩,只道:“施主息怒,佛家讲戒嗔戒怒,还请施主自行保重。贫尼告退。”生生把这一行人晾在了外头。风卷着银票,发出簌簌微响,似在嘲弄着这群鲜衣怒马的权贵世家。有谢承嗣在,许七稍微有些放心,等太医一到,他便自行带人去寻杜霜醉。山崖不高却陡,底下又是深潭,他带着人一直寻了三天,也不见杜霜醉身影。此时此刻,他满心凄惶,倒能理解当初自己不知所踪时杜霜醉的心情了。宫里的侍卫几天来一直紧跟在他身边,尽职尽责,十分热心,此刻见他面如灰土,也只能报以同情,连说一句苍白的“节哀”都不能。对外,杜霜醉只是不知名的侍女。许七身份尊贵,对一个侍女的下落如此关心,说好听的是待下仁慈,真要追根究底,难免要猜测他与这侍女有什么私情。即使杜霜醉安然无恙,也于世俗不容,身为奴婢却勾引主子,这就是大不敬,活活打死也不屈。许七终于放弃。当这个消息传到周夜华的御案之时,他终于松了口气。许七的性子执拗,人又深沉寡言,周夜华自诩深谙人心,都不敢揣测下一步许七会做什么。其实许七的心思特别简单,凭谁都能一眼看出,反倒越是这样简单澄澈,越是让人担心。周夜华不是不明白事情的始末原则,可他不能主动替许七兜揽。历朝历代都提倡以孝治国,他也不能例外,尽管他对老皇帝不是没有怨言,可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要做出无怨无悔的情状来。何况是许家父子间的事?他绝计不会干涉。怎么选择,那是许七的事。周夜华一直在等,看许七到底是突然做出违逆不孝的事来,还是屈服于许侯的威严之下。不管哪一种,周夜华都乐见其成。许家势大,世代都在西北囤军,也该到了换换的时机了。许七疲惫的回到许府,简单梳洗,先问起许夫人的情况。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不过是按步就般的问诊、开药,皮外伤好说,开了药膏即可,至于许夫人原先的病,也只是遵循着从前的药方,斟酌着保守治疗,一时半刻,没有即刻见效的道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谢夫人亲自去看顾许夫人。许七冷冷一笑。他草草吃罢饭,只推说累了便要歇息。许侯爷派人来问,见他屋里一片漆黑,也只得作罢。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有一人悄然出了许府,一骑快马,直奔佚梅庵。许七并没有打扰许夫人,只去了郑嬷嬷等人的住处。许侯爷一大早便从楼采凝的**起身,吩咐人打水梳洗,他得去小校场练武。楼采凝被他扰醒,却不起身服侍,只卷了被子,翻了个身,嘟囔道:“侯爷倒是风雨不误,一天都不落。”许侯爷不作声,心里却道:哪敢落下?七郎就跟条虎视眈眈的狼一样,他总不能露了怯懦之态,这场战役,靠的不就是看谁能坚持吗?他提步出门,自有婆子打开院门,却尖叫一声,登时就翻了白眼晕死过去。许侯爷定睛看时,就见院门外挂着四颗血淋淋的头颅,正瞪着四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的和他对视。那面容早就被血浸透,此刻干涸,凝结在脸上,已经由鲜红变成了黑红,便尤其的狰狞可怖。一阵冷风吹过,许侯爷竟觉得后脖颈一阵阴凉。他怒气冲冲的道:“来人,去查,到底是谁敢夜探侯府!”还用得着查吗?除了许七,再无旁人。他弄死了许七心之所衷的杜霜醉,他便弄死自己安插在许夫人身边的心腹,还真是睚眦必报。许侯爷也不去小校场了,吩咐来:“去把世子爷叫来。”一连去了两拨人,都说世子爷还在休息。许侯爷明知他在遮人耳目,还是气的暴跳如雷,转瞬就道:“老子叫不动他,叫他媳妇去叫。”穆氏得了吩咐,再不情愿,也得打扮停当去见叫许七。这招狠,明面上他们是夫妻,穆氏可以随意入内,许七却不愿意和穆氏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当下只得假意推托才醒,慢幽幽的来见许侯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