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节 交待

这份订单简直太及时了。军方订单一向利润丰厚，这是业界人所共知的事情。而且，生产出来的货物全部交由军方负责押运，直接省去了老诺曼最为担心的环节。何况，特恩布尔家族现在严重缺乏资金，这笔订单产生的效益足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以让整个家族走出低谷，起死回生。赵毅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只是宁定地看着神态激动的老诺曼。从略微有些失神的恍惚状态恢复正常后，特恩布尔家族的老族长也在仔细观察眼前这位年轻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诺曼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也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态度实在过于傲慢。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家伙，居然会随随便便扔出一份价值如此丰厚的东西？“请问……嗯，我的意思是……对不起，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那个……你叫什么名字？”连续更换了五、六种开场白后，老诺曼终于腆着微红的脸，讷讷地说出问题。听起来的确很可笑，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第二股东的姓名————他一直很愤怒，认为对方是用不光彩的手法抢夺自己家族的基业。却没有在那个时候想到，现在必须低下头来，放低姿态，和颜悦色与对方商量。“好吧！我想，现在是不是可以谈谈利润分配的问题？”赵毅不再纠缠于旁枝末节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现在是合伙人，这笔订单可以交给特恩布尔家族来完成。不过，在收益方面，我要占百分之六十五。”“这不可能————”老诺曼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从高高云端轰然坠下，刚刚放缓的血流又骤然加速：“你只是第二股东，占有的股份不过是百分之三十七……”“我就要这么多。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赵毅的口气陡然变得强硬起来，他双手扶住桌面，上身朝前半探着，说：“是我弄来的这份订单。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种分配条件，我完全可以另找别的服装公司合作。当然，拒绝与否，那是你的自由————”老诺曼脸色铁青，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想要爆发，潜意识却死死压制着这股随时可能冲破极限的生理火焰。“你有五分钟时间用于考虑。我说过，你可以拒绝。但是不要忘了————我既然可以拿到第一份军方订单，自然就可以得到第二份，第三份……甚至更多。”赵毅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充满无法令人忽视的分量……半小时后，他已经拿着盖有特恩布尔家族徽章的商业协议，大步走出了房间。老诺曼独自坐在桌子旁边，脸上满是颓然呆滞的神情。他忽然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无论做什么事情，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坐在豪华的磁力悬浮车里，赵毅慢慢解下系得有些紧的领带，长长呼了口气。他原本很想在特恩布尔庄园制造一个与韦斯利“偶遇”的场景。他相信，看在订单和股票的份上，老诺曼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年轻的继承人和自己翻脸————他很可能极其“慷慨”的让自己将韦斯利带走，然后为所欲为……在家族与个人方面，老诺曼从来，也永远只会选择前者。最终，赵毅却没有这样做。不知道为什么，赵毅越来越讨厌这颗星球。不，不仅仅只是这里，甚至就连地球，包括每一颗移民星球，都仿佛是聚集着罪恶与肮脏的腐臭之地。从离开地下基地，返回地面，他只得到极其微少的关爱。更多的，只有阴谋与邪恶，贪婪和狡诈。如果不是必须从文明社会得到必要的物质基础，他可能永远不会离开AG64。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那里将成为自己永远的居所。不过，在这以前，他还需要在文明世界留下更多的潜伏力量……秋天的黄昏，总是来得比夏天更早。暮霭越来越浓，仿佛极其怕冷的人，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在FG11号星球的南面大陆最繁华的城市中央，有一座六百多米高的巨型建筑。这幢外观呈三角形状的庞大塔楼，仿佛直指云天的人造山脉。它的表面镶嵌着黑色的钢玻覆层，虽然带有明显的哥特式风格，却充满了现代气息。这里，是“火炬”矿业公司的总部。在大楼的顶层，有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除了最高总裁尹森，任何未经许可的人擅自进入，都会从楼顶被直接扔出窗外，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就着窗外射进的淡淡暮光，尹森坐在皮质靠椅上，久久凝视着拿在手中的一张照片。已经写有明显年龄痕迹的苍老面孔，渐渐流露出一丝悲哀。从两个多月前开始，设置在AG64号行星上的矿石收购站，就再也没有发回任何联络信号。最初，尹森以为是宇宙风暴或者通讯障碍的问题。可是，连续派出了两个后备联络小组，都像飘零枯叶一般，彻底消失在茫茫宇宙深处。如果换作是其他人驻扎在AG64，尹森根本不会在意。可尹子豪却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向联邦警方求助。得到的答复是————“那里属于军事管制区域。军方已经在那里设立的守备官。你应该向军方查询相关的问题。”至于军方……尹森只得到了一张简短的回复函————“据查，八月二十六曰，新明斯克市爆发大规模工业平民武装械斗。“火炬”矿业公司及其下属员工，均在争斗过程中失踪，去向不明。”这张回函当然是出自赵毅的手笔。新明斯克已经被经营成铁桶一块，任何形迹可疑的外来者，都将当做敌对势力当场格杀。也正因为如此，尹森连续派出的数艘勘探工程船、密探、联络人员……都没有从目标区域获得任何消息。而新明斯克市区周围的荒漠深处，也多了一些面目全非的飞船残骸，被沙漠热风烘干水分的人类木乃伊。尹森非常清楚“失踪”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尤其是在没有任何法律作为制约手段的矿石星球，这其实就意味着死亡。他很后悔。不，应该是痛悔。如果不是因为想要独占晶体颗粒带来的巨额利润，尹森也不会放任儿子去那颗该死的星球。要知道，哪怕是上万兆的利润，也无法与他心目中的亲人相比较。眼角有些潮湿，在眼眶里滚动的**，模糊了视线。照片上尹子豪的形象，也变成一团无法分辨的颜色。“帮我找到他……一定要找回我的儿子。那怕……是尸体。”这句话，是对坐在桌子另外一端的人所说。那是一个无比魁梧庞大的身影。肥硕无比的肚皮高高外耸，几乎填塞了身体上所有可供利用的空间。完全和腰连在一起，根本找不出任何分别的胸前，耷拉着两团沉坠下颠的乳/房，粗如水桶的四肢周围，被密实的脂肪把关节和骨头的形状彻底抹去。如果不是其末端还有五个仿佛胖蛆般灵活扭动的指头，恐怕谁也无法想象出这段身体零件的真正作用。就在这堆活动肉山的最顶端，则镶嵌着一颗被蹙脚艺术家胡乱雕刻而成的脑袋。大鼻子、小眼睛、豁嘴歪脖大暴牙。这可不是什么顺口溜，而是这颗脑袋的真实写照。就在这个人落座的那条靠椅下面，胳膊粗细的全钢椅座已经在碾压下逐渐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王二，凶残无比的海盗集团头子，“雪堡”的老大。也是星际联合大会通缉榜上，排名在八十五号的重犯。这是一个极端狡诈、残忍、血腥的恶盗。除了所有海盗都做过的攻击商队这种基本营生之外，他尤其喜欢做点额外的副业。比如：劫持某架航班，绑架人质勒索完钱财之后，再把他们全部杀死，尸体洗光剥净切割成块后，做成香肠和罐头出售。在这个农牧产品极度匮乏的时代，纯粹的肉制罐头价格极高。其利润甚至不亚于某些传统暴利行业。王二拥有一个规模庞大的肉类联合加工厂。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攻陷了一颗位置偏远，居住人口超过数万的小型星球后，十分罕见的没有留下任何尸体，从而引起联邦军注意，这才加派人手逐渐挖出深埋其后内幕的话，在各大餐厅、商场十分畅销的“肥嘟嘟”牌罐头和熏肉制品，恐怕还会继续成为购买者口中的美食。奇怪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外形丑陋的恶盗，竟然给手下的海盗集团起了个非常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雪堡”。而他本人也拥有一个非常贴切，非常可爱，并且以其罐头作为商标的外号————“肥嘟嘟”。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被涂有“雪堡”标志海盗攻击过后的地方，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活物。“这恐怕有些困难……”王二面前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煎牛排。他拎起刀叉，割下一大块鲜嫩带血的牛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含含糊糊地说：“你可能不太清楚……如果换了是我想要对付某个人，杀死他以后，就绝对不会留下尸体之类的东西。那可是线索————哪怕是一根头发，联邦调查局也可以从中寻找到无数证据。陪审团会在这些东西的推动下，将你永远关进监狱……唔！所以，你最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很少有人知道尹森与王二之间的关系。这种超级富豪与海盗之间的友谊，可以追朔到数十年前。那个时候，王二只是个在街头乞讨的流浪汉。如果不是尹森的接济，他大概永远不可能买下用于劫掠的第一艘小型炮艇，更谈不上组建强大的海盗集团。尹森猛然抬起头，用近乎疯狂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肥胖海盗。“其实，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并不困难。”王二毫不在意尹森的态度，他喝了一大口酒，舔了舔嘴唇，认真地说：“在AG64号行星上有能力做这种事的人，只有当地的黑帮。但我很不明白————得罪矿业公司对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好处。那颗星球没有任何资源产出，矿石收购站是他们卖掉晶体颗粒，获得食物的唯一途径。任何一个帮派首脑都不会做这种事。除非……他是个活腻了的疯子————”“我不想听这些……”尹森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放下手里的照片，从衣袋里摸出支票簿：“说吧！你需要多少钱？”尽管两个人认识，而且很熟，可是在钱款这种事情上，他们一向都很分明。当然，这也是维持友谊和保证今后合作关系的基础。“一口价，五百万。”王二咂了咂嘴，伸出五个粗短的指头：“这个价钱非常公道。如果不是事关你的儿子，我也不会因为这点钱，去做这种事。”尹森默默地点了点头，在支票空白栏目里，飞快写下两倍于王二要求数字。撕下，递了过去。“如果不够，资金方面还可以继续追加。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说————”“找到那个杀死我儿子的人。我愿意为他支付整整一个亿。但最好是活的。我要亲手割下他的脑袋，为我的儿子陪葬————”……一个个沙浪向前涌动着，像—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揭去了—层又一层。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戈壁滩犹如在炉上烤着，灼人的热浪席卷着每一寸土地，使人喘不过气来。一群身着灰黄色沙漠迷彩的人，在滚烫的沙面上列队而过。留下一片重叠在一起，却又不失规律的足印。持续的高强度的训练，使得平民们彻底改变了模样。从外表上看，他们和普通士兵没有什么区别。曰常饮食虽然都是胶质合成的工业品，但是其中蕴含的丰富营养，足以维持高强度的消耗。公民是最适合的兵源。这是联邦军内部一致认定的结果。但是赵毅却并不这样看。对于平民，再也没有谁比他更有发言权。无论从意识形态或者身体素质等各方面来看，公民的确强于平民。但是，如果转从生物学的范畴来看，其实平民远比公民更具攻击姓。长时间处于半饥饿状态下的他们，会为了一口食物而亡命挣抢。这种情况在丰衣足食的公民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如果让公民和平民都选择军人这一职业。前者加入的原因可能是为了服役，也可能是为了高额的薪水，还可能是为了以退伍军人的身份，获得一个不错的职业。反观后者的原因则要简单得多。理由只有一个————活下去。这就好像一头生活动物园里，衣食无忧，浑身懒肉的狮子，和一群生活在荒芜之地，为了食物甚至可以同伴为食的饿狼。虽然两者同样具有攻击姓（军人身份），但就凶猛程度而言，前者远远不是后者的对手。残酷的饥饿折磨，是激发人类潜能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这正是赵毅之所以选择平民成为守备部队的原因。除此而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些人的忠诚度极高。在他们看来，提供食物的赵天无疑是自己的拯救者。加上思维意识的潜在诱导，对于赵毅的崇拜，已经达到了极其疯狂的程度。他们仅仅只是第一批实验部队。在这个满是沙石的荒凉星球上，还有着成千上万的工业平民。而在AG64之外，在广阔浩瀚的宇宙中，在各个被人类发现的殖民星球上，还生活着他们多达亿兆的同类……黑夜下的沙漠，已经没有白天那种令人窒息的炽热感。无法储存热量的沙粒在驱散了如蒸似烤的高温后，又在急剧下降的温度变化中，迎来了刺骨的寒冷。殖民基地外缘的沙丘上，忽然出现了几个诡异的黑影。他们正小心翼翼地翻过丘堆，仿佛毒蛇口中不断伸缩的红信，慢慢地接近着目标。很快，在他们身后又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影子。数百颗攒动在一起的人头铺满了整个沙丘。跟着前行者的足迹，他们很快分散成为一个个数人一组的团体，朝着半埋在沙土中央的基地拱顶默默前行。“轰————轰轰————”突然，接二连三的爆炸，彻底打破了夜色中的寂静。浓密的火光辉映出一张张满是恐惧的面孔。破碎的人体残肢和四散飞溅的血肉掉落在沙砾间，很快渗落下去，只留下斑斑点点的淤黑色印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