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没有回应,淡蓝色的屏幕上空无一物,只有偶尔的磁场波动,在椭圆形的全息光幕边缘带起一道道微颤。文岩一直没有发回任何消息。与古老的地球时代相比,宇宙时代的人类社会在通讯方面已经走得很远。利用分子重组方式进行瞬间传送的方式,使数千,乃至数万光年的遥远距离,可以被电波毫无限制的连通起来。相比在同一星球上以光纤进行传导的普通传讯不同,星球之间的远程联络系统已经全面铺开。当然,两者之间所需的费用不同,民众也可以自由选择更加适合自己的联络工具。就具体形式来看,传统移动电话和便携式电脑已经成为主流。虽然,它们早已不再使用电子声讯,但人们依然将其统称为“电话”。文岩的电话号码从未更换过。这里所指的,并不是很多外界人士都知晓的办公号码,而是专供家族高级成员进行联络的内线。望着平静的蓝色光幕,艾斯只觉得有种无法说出的恐惧。父亲……一定是遭遇了某种意外。绑架、暗杀、重伤,甚至……可能已经死亡。否则,他没有理由,也绝不可能对家族内部联络信号置之不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艾斯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背脊上猛然蹿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用力攥紧双拳,努力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嘴唇,用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自言自语:“必须报警,必须报告联邦军方,必须尽快联络上金字塔工业联盟的其他理事。必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觉得————弟弟文祥与父亲失踪之间,肯定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联。否则,文祥在自己办公室里肆无忌惮的言行举动,根本就说不过去。这很可能是一个阴谋————就算他没有参与其中,至少也肯定知晓父亲目前的下落。“抓住他!必须从他身上问出结果————”艾斯脸上的肌肉骤然缩紧,双眼释放出凶狠老辣的目光。对于父亲,他其实没有太多感情。幼年时代的很多记忆,都保留在冷漠和平淡的印象当中。那个男人对母亲和自己并不算好,充其量不过是提供了温饱方面的物质供应。他仿佛是一块坚硬冰冷的顽石,慈祥、和蔼之类的词语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是在学校,艾斯往往也被老师和同学看做没有父亲的孩子。成长,可以淡忘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旧时画面。何况,十五岁那年,母亲临死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说过:“无论那个男人曾经做过什么,无论你有多么恨他,无论他有多么不称职……你都必须牢牢记住————他,永远都是你的父亲。”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艾斯被接回文家城堡,成为这个没有丝毫亲情气氛,冰冷、阴暗家族的一员。也只有真正身处这种非正常的家庭环境,他才多少能够理解,并且体会到父亲的无奈与悲哀。艾斯永远不会忘记,十七岁生曰那天,父亲单独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在这种地方,“爱”这个字永远都是超乎寻常,也许永远不可能出现的怪物。呵呵!你可能觉得自己身处食人魔窟,每一个人都是想要把你撕碎,然后当做食物填饱肚子的妖魔。你可能无法理解我说的这些,但我很高兴你能活到现在,能看到一个四肢健全的你站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毫无选择。如果,我把你母亲和你接到这个城堡,你们大概连一个星期也活不下去。哈哈哈哈……知道吗?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让他出生。而阻止某种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可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它彻底杜绝,踩死、碾碎一切萌芽————”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他爱母亲,也爱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和母亲一直隐姓埋名在城堡外生活。如果不是母亲突然病故……艾斯现在仍然还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没有财产,没有名分,没有该死的继承权。但他很快乐,无拘无束,身边也没有致人死地的阴谋诡计。这就是亲情,不需要长篇累牍的繁杂叙述,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够体会。“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我会救你……”“哦?真的吗?嘿嘿嘿嘿……你想要救谁?”一阵充满讥讽语调的嘲笑,将艾斯从愤怒和回忆当中拉回现实。这种如同毒蛇从身体爬过,在皮肤表面带起不寒而栗冰凉与潮湿的声音,来自身后。艾斯猛然转过身,只见文祥悄悄推开房门,站在距离自己大约五、六米远的地方。他握着一支小巧轻便的“PPK87”型手枪,乌黑浑圆的枪口,正瞄准自己的眉心。“现在就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我?”艾斯冷冷地睨视着他:“父亲在哪儿?你对他做了什么?”文祥摇了摇头,显然不准备就这个问题作出回答。他握紧枪托,用同样冰冷的语调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艾斯做了一次深呼吸,说:“杀了我,你一样什么也得不到。暗杀不可能解决你面临的问题,即便干掉我,你也无法取而代之。没有人会支持你,你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艾斯的眼睛清澈无比,显得深不可测。这让文祥感觉很不舒服。他脸上不断闪现出恼怒和凶残,思维情绪显然正处于随时可能爆发的边缘。“你这个该死的杂种————你根本就不配拥有“文”家的姓氏。你和你的/贱/货/母亲一样,都是肮脏角落里的蛆虫,粪坑里连狗都不愿意触碰的屎————”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毫无迹象的乱骂起来。艾斯注视着他,平静地说:“把枪放下。我会请求父亲饶恕你的罪过。”“饶恕?”这句话对文祥产生了极其意外的刺激效果。他皱起眉头,看了看表情已经不再紧张的艾斯,非常古怪地“格格”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还是所谓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认为已经了解这些事情的全部?哈哈哈哈……你这个没脑子的白痴,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好吧!我不应该玩弄一头雾水的猎物,但你真的很蠢,比我想象中还要蠢……你觉得,我只是一个人?”说着,他垂下握枪的右手,眼眸深处,满是挑衅和戏谑的目光。同时,抬起左手,用力捏个响指。随即,从敞开的房门外面,走进数十名身材魁梧高大,持有各种大口径武器的黑衣人。艾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身体内部一直支撑他的信念,也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你应该认识这些人。”文祥淡淡地说:“看清楚————他们都是你的贴身保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你值得相信的对象。现在,他们全都站在我这边。还记得刚才我说过的那句话吗?想要一个人对抗全部的……是你!”艾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彻底陷入沉默。他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卡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如同打桩机一样狠狠直撞肋骨。“不……这,这不可能。”他艰难地抬起头,用急切而惶乱的目光直视对面的黑衣人:“布鲁格、法斯……还有你,艾寇士,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对于手下,艾斯一向很宽容。在所有家族成员当中,他的保镖薪酬最高,待遇最好。他曾经给过布鲁格一大笔钱,用于支付其亲人的医药欠款。法斯好赌,不少欠款都是从艾斯手中额外支出。至于艾寇士……上个月,艾斯刚刚充当过他与新婚妻子的证婚人。那个时候,他曾经发誓:“永远效忠自己的老板。”“这究竟是为什么?”艾斯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问号充斥了整个大脑。他死死咬紧嘴唇,直至出血,又骤然放开,悲愤恨怒地连声咆哮:“说————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黑衣保镖们都带着墨镜,无法透过眼镜看穿他们的内心。艾寇士握着一支MG34自动步枪,他的枪口一直低垂,始终没有抬起对准艾斯。也许是被这种充斥着暴怒与彷徨的气氛催促着,他略低下头,朝前走了半步,用低沉而无奈的声音说:“艾斯少爷,你……你说的不完全对。我们……我们没有背叛。”“那为什么你们都站在那一边?为什么不把那个家伙抓起来?”艾斯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丧失理智陷入疯狂。艾寇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站在旁边的另外一名保镖法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样充满犹豫,却明显果断得多的语气回答:“艾斯少爷,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很抱歉,我们无法执行您的命令。现在,我们只能听从文祥少爷的指示。您知道,我们……我们都是雇佣兵。”“你们是文氏家族雇佣的保镖————”艾斯双眼已是通红,他死死攥紧筋骨凸露的双拳,如同饿兽一般嘶吼:“他不可能给你更高的开价,你们的合约也没有到期。难道……你们想背叛吗?”“他们没有背叛————”文祥讥笑着插进话来:“法斯和艾寇士做的很对。他们仍然忠于职守。是你自己的思维感官出了问题。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很对————他们并不效忠于你,而是忠于整个文氏家族。”这句话的解释意义足够清楚,艾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双眼充满迷茫和惊恐。现实野蛮且残酷的摧毁了他的信念,他倒退了几步,斜靠在墙上,用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失落口吻连连自语:“忠于整个家族……整个家族?”没有人说话,这仿佛是一幕话剧,除了失魂落魄的艾斯,再也没有第二个参演者。所有人都是观众,站在旁边默默注视。虽然,现场没有设置座位,他们也没能持有入场券或者邀请函。敞开的房门,与幽深的走廊连通着。隔着厚厚的墙壁,可以听见从走廊深处传来机械轮轴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差不多四、五分钟后,一辆电动轮椅出现在屋子中央。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头发雪白,很短,,却点的有些凌乱。他很瘦,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邃,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的两边嘴角向下塌落,紧闭。因为过于用力,脸上的青筋都在跳动着。自从来到文氏城堡,艾斯只见过这个老人数面,平时也没有什么接触。他是整个家族里最神秘的人物————族长文岩的父亲。直接用姓名对其进行称呼,无疑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事实上,在文家内部,根本没有人胆敢像这样做。即便在平时谈论到老人的时候,人们的口吻也相当尊敬,称呼其为“文老太爷”。“爷爷……”艾斯喉咙干得难受,他努力吞咽着口腔中不多的唾液,发出这两个已经变调的音节。文老太爷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锋。丝毫没有亲情或者慈祥,只有令人恐惧的冰冷。仿佛,站在面前的艾斯并非他的孙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文祥。“带着你的人出去,让我和他单独谈谈。”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个苍老和虚弱的老人面前,嚣张跋扈的文祥丝毫没有强硬的资本。他只能略微欠了欠身,转过头,凶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的艾斯,又冲守候在墙壁两侧的保镖们挥了挥手,大步走出房间……只有两个人。艾斯下意识地看着文老太爷,眼睛里满是疑惑。“坐吧!我一直想和你谈谈。”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艾斯也很服从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从来就不喜欢你。虽然,你身上流着文家的血。”用这种毫不友善的话语作为开场白,已经多少表明了文老太爷所持的立场。艾斯本就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多余的颜色。“我不知道你对于家族和姓氏有着什么样的看法。但我必须告诉你————在文家,只能有一个掌控者,一个族长。这个人也许不是那么优秀,也不具备各种值得称道的美德,但他必须是文家的人————”文老太爷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石楠木烟斗,点燃,一边用力抽着,一边冷冷打量坐在对面的艾斯。“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好吧!那我就把话说的更直接一些。”文老太爷将身体后仰,静静地抽着烟:“我从未同意过你父母之间的婚事。这也是文岩一直没有把你接回来的真正原因。你母亲是一个餐厅里的女招待,虽然颇有几分姿色,却随时可能因为失业而成为工业平民。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迷住了你的父亲。我只知道,我的儿子为她支付了整整两百万联邦标准货币,从而使她避免了被流放到遥远矿石星球上的命运。你应该清楚“平民”这个词的真正含义。说穿了,其实就是奴隶。”“不……”艾斯拼命摇着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的母亲……”“她是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文老太爷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勾引我儿子,就为了弄到足够的公民身份储备金。当然,我永远不会给她机会谋夺家产。如果不是你父亲坚持,你也永远不会得到“文”这个姓氏。你可以说我嫌贫爱富,也可以斥责我为富不仁。哼……你想过没有?我凭什么要对那些蝼蚁般的家伙施以青睐?我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天降横财之类的事情,用两元联邦标准货币,得到五百万奖金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但我永远鄙视那些不劳而获的家伙。文家的财产,是我用智慧和汗水挣回来的。没有人给予我帮助,也没有人在穷困时给予我同情。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对别人另眼相看?就因为我成功了,就必须对那些懒鬼笨蛋给予施舍?让那些杂种见鬼去吧————老子不是慈善家,那些家伙该做/记/女去/卖/逼,或者被人口普查总署流放成为工业平民,关老子屁事?我没有抢夺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一份钱,是他们从未珍惜过,只想着从旁人那里得到帮助,得到施予……他们,就该活得像狗,甚至比狗还要下/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