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菊睡了一夜,穴道自解,朦胧醒来。芮玮闻声道:“菊妹,你醒了吗?”一句话说完,脑中“嗡”的一声,巨痛忽起,忍不住呻吟起来,林琼菊惊得睡意全去,急忙扶在棺边,问道:“大哥,大哥!怎么啦?”芮玮断断续续道:“我……我……头……好……痛……”。活死人轻叹一声,一指点住芮玮麻穴,使其昏睡过去。跟着伸手棺内,按在芮玮胸前,慢慢推揉。林琼菊不放心道:“前辈,我大哥不要紧吗?”活死人没有理她,继续作全身各部位的推揉,但推行的方向全朝芮玮手部推去。林琼菊见状知道严重,不敢再问话。半个时辰过去,活死人头顶直冒蒸气,接着全身也丝丝白气冒出,顷刻他的四周全被白雾罩住。林琼菊此时看不见棺内的情形,那灼热的蒸气把她薰得香汗淋漓,不由退后了一步,口中却在喃喃默祷。只见那白色的蒸气越来越多,灼热的感觉越来越甚,林琼菊又退了二步,忽觉身后被一物挡住。她心知是另具石棺,此时天已大亮,不觉害怕,被蒸气薰得久了,感到站立不稳,便伸手向后欲扶住那石棺顶。在她心中确知那石棺盖得好好的,但觉双手一按下去,按了个空,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力已用实,收势不住,直按下去。按到棺底才止住下倒的身子,林琼菊吓得花容失色,心道:“这石棺好久开的?莫非也是空的?”回过身来看去,只见石棺棺盖打开一旁,棺内黑黝黝的,但仍可见—套女子的寿衣散置棺底,显然这棺本来并非空棺。一股霉气从棺内散出,那霉气正是死人的味道,到这时林琼菊吓得低声一呼。这呼声没有惊动活死人,这时他全神用功,就是泰山崩于前也不觉得。林琼菊止住抨抨乱跳的心,定下神来。她用心思索:这棺决不会昨晚开的,活死人把这棺安置身旁一定是他极亲近的亲人,莫非是他妻子?”“要是他妻子的灵枢怎会让人打开,更不会自己打开,他绝不会傻得去惊动业已盖棺的死人?”“那会是谁打开的呢,棺内只剩寿衣不见尸骨,显然那人开棺的目的在盗取尸骨,会是谁要盗他妻子的己骨?”林琼菊想不出原因,又不敢这时向活死人讲,知道活死人在跟芮玮疗伤,惊不得。她又想:“这棺好久被打开的?”“在活死人防备时,盗取尸骨的人一定不敢进来开棺,纵然活死人睡时也不敢进来偷盗,除非活死人死在这墓中才敢进来,否则以活死人的武学造诣,谁有这大的胆子?”渐渐墓内的白雾消散,微闻活死人在低低喘息,林琼菊回道望去,见他握着芮玮两只手臂,闭目用功。林琼菊看芮玮的手臂,不由又是低声惊呼,因这时芮玮两只手臂漆黑如墨,样子好不怕人。但见活死人的手掌缓缓下移,每移一寸,芮玮的手臂上立刻白出—寸,而臂肘以下是更加黑了。林琼菊才知芮玮身中巨毒,活死人在运用玄门内功替大哥驱毒,等到将黑气全部逼到手掌上,放出毒血,大哥的毒伤自然而愈。她两次惊呼,没有丝毫惊动活死人,寻思:“这时活死人全神贯注不是跟死人一样?莫非盗取尸骨的人就在活死人替大哥疗毒时偷偷进来?”仔细回忆前半个时辰内的动静,似乎听得身后有些声音发出,但因注意活死人在替大哥疗伤的情形,没有在意。过了片刻,活死人喘了—口大气,挥汗道:“总算大攻告成。”回首唤林琼菊道:“小姑……”倏地看到石棺打开,脸色大变,抢上前,扶在空棺旁,凄厉的叫道:娘子!娘……”他伸手抱起棺内的寿衣就好象抱着娘子的遗体一般,回过身来,向林琼菊望着。林琼菊见他泪如雨下,神情好不凄苦,但在那凄苦的神情中,却又怀着无比的悲愤,不由林琼菊看得害怕起来。她知道活死人看她的意思是在询问自己,呐呐道:“前辈……前辈……在用功时,那……那人进来的……”活死人一声大吼,道:“那人是谁?”林琼菊被他这大吼,吓得不寒而栗,颤抖道:我……我……不知道……”活死人怒极骂道:“你是死人么,为什么不知道,快说是谁将我娘子盗去?”说着双目喷火,恨不得马上碎尸那偷盗的人。林琼菊害怕之下,再被他这样恶狠的—骂,委屈的哭泣起来,这—哭如江海泛滥,不可遏抑。活死人忽然仰天大叫道:“张玉珍,张玉珍,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只见他抱着寿衣冲出墓道,人已出墓,那余音袅袅,仍在回旋:“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不错!那盗取尸骨的正是一灯神尼,她早就发现人墓的机关,但因活死人天天守着无法盗取。昨夜她故意探测入墓的方法好教活死人提防。其实活死人和芮玮一夜的谈话,一灯神尼躲在照光处听得清清楚楚,活死人以为她离去,但她离去后又悄悄转回,竟未教活死人发觉。到得活死人替芮玮疗毒伤时,这是大好的机会,开机关进墓,再开棺盗骨,这一切动作轻巧无比。当时就是林琼菊发觉了,也不过白送一命,一灯神尼一掌将她打死灭口,活死人用功时也无法知道。林琼菊这一阵好哭,把数月来的辛酸哭得干干净净,好一会才慢慢止歇,抹去泪痕,不见活死人。想起大哥不知怎样了,走到棺边,只见大哥仍在沉睡,两只手掌黑晶发亮,心知大哥身中巨毒全被活死人用内家真气逼到这里。当下拔出一根发钗,从芮玮的十指心一一戳进,顿时从指心处血液直流,那流出的血液如墨汁一般。渐渐芮玮两只手掌由黑转白,那流出的血液也渐渐停了,因指心伤口结出浓疤,血液不再流出。林琼菊心上放下一块大石,以为芮玮的毒血流尽,那知片刻后芮玮的手掌又渐渐转黑。盏茶后,芮玮的手掌恢复原来的黑晶色。林琼菊大惊下,用发钗再将芮玮的十指心重新戳破,只见流出的又是墨汁般的毒血。毒血流尽,手掌转白,但盏茶后却又转黑,这次林琼菊不敢再戳破芮玮的指心,心知芮玮身中之毒为天下奇毒,非常法所能治愈。倘若再戳破,徒然损失大哥的血液,于大哥的健康有影响。林琼菊束手无策,心想要是活死人在这里一定有法救活,但活死人走了。怪自己粗心,让人开墓盗去尸骨尚不知道,否则发觉得早,尸骨未盗,活死人也不会走的。她担心之下,把芮玮的毒伤未愈全怪到自己身上,越想越是恼恨自己,不由又呜咽起来。她蒙头在棺旁痛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芮玮麻穴自解,醒来道:“菊妹,你哭什么?”林琼菊哽咽道:“大……大哥……你……你的毒伤……’’芮玮看到手掌,果见活死人把毒逼到此处,笑道:“菊妹,你别担心,我的伤不要紧。”林琼菊抢起梨花带雨般的面容,轻摇螟首道:“我不值,我不信,这么厉害的毒伤会不要紧?”芮玮道:“这毒虽厉害,天下只有一人能救我。”林琼菊道:“是活死人吗?他……他……走了……”芮玮道:“大师伯去那里?”林琼菊道:“他是你大师伯?”芮玮点头嗯了一声,林琼菊将刚才的经过一一说去。芮玮叹道:“那盗取尸骨的一定是一灯神尼!”林琼菊又哭了出来。芮玮劝道:“别哭,别哭……”林琼菊道:“大师伯走了,天下还有谁能救大哥?……”芮玮道:“大师伯并不能治我毒伤。”林琼菊停一哭声,道:“那能救大哥的人是谁?’’芮玮道:“你不认识,那人名叫圣手如来药王爷。”林琼菊心急道:“咱们这就去找他吧。”芮玮道声好,一跃而起,忽觉身体轻灵如常,本再受背后伤口影响,大觉奇怪,暗忖:“怎么一夜之间,内伤全痊了?”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活死人用内家真元之气替芮玮收毒,连带治好他的内伤。要知真元之气,为习内功者最宝贵的内气,耗损多了,于身体大有损害,但于被治者却获益良多。别说芮玮的内伤已被治好,尚有另一宗好处芮玮还不知道,就是他的内力比平日增加不少。芮玮暗暗感激大师伯,见师母的棺盖打开一旁,抱起它来重新盖好,只觉那棺盖重逾千斤,不禁暗佩一灯神尼功力了得,竟能开此重棺而未教菊妹知觉。芮玮与林琼菊携手出墓,林琼菊问道:“药王爷住在何处?”芮玮伸手怀内摸出那张地图,交到林琼菊手中道:“大师伯将他住处载在图中。”林琼菊展开图才看一半,芮玮道:“咱们去看看红袍老前辈。”心中隐隐觉得有股不祥的意念,飞快朝那座小红屋的方向奔去,来屋前,只见红门倒塌。‘芮玮抢进红门,呼道:“老前辈,老前辈……”林琼菊也觉得事情不妙,顷刻芮玮走出,怀中却多了一具脑袋破裂的尸体,林琼菊上前唤道:红伯伯,红伯伯……”芮玮神情木然道:“他死了,是—灯杀死的。”林琼菊气愤和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她为什么杀死红伯伯?”芮玮流下两行泪珠,缓缓道:“因……因为红伯伯传了我一套飞龙八步。”蓦地想起蓝髯客,大叫道:“还有他!”纵身而起,直向蓝髯客的居处奔去,远远便见那栋蓝色的屋宇烧得墙倾屋倒,青烟仍一丝丝的向天上飘。那蓝衫大汉横卧屋前广地上,四周躺着脑袋全已碎裂的女弟子,情状甚为凄凉、怕人。芮玮流着泪抱起蓝髯客,只见地上写着七个大宇:“谁教你与我作对?”芮玮仰天大呼道:“—灯贼尼!他那里跟你作对啦?”他缓缓放下蓝留客的尸身,跪在地上道:“难道仅为了前辈传我—套化神掌?”霍然伏地大哭,林琼菊见到四周的女弟子,想起数日前她还有说有笑,争着传自己绝艺,如今魂归离恨天,忍不住珠泪纷落。哭了一阵,芮玮爬起来就在屋前挖了三个大坑,然后恭恭敬敬的将红袍公与蓝髯客埋在第一、二个坑内。林琼菊将蓝图客的女弟子埋在第三坑内。芮玮盖好土后,站在墓前,声音坚决道:“无论如何我要替前辈报仇。”他本来还直认张玉珍是一灯神尼,现在认她是个十恶不赦的贼尼了。芮玮与林琼菊下了点苍山,林琼菊脱去皮裘道:“咱们先去开阳。”开阳地处贵州,在那时为一繁荣的市镇,芮玮道:“开阳作什?”林琼菊笑道:“去找药王爷啊!”芮玮吃惊道:“找药王爷?”他以为圣手如来隐居的地方一定是不知名的深山大泽,才教人们数十年来没发觉他,那想到会隐居在最热闹之地—开阳市。林琼菊道:“药王爷隐居的另外四个居处,都是极知名的闹市。”芮玮失笑道:“大隐于市,我以为药王爷在深山大泽隐居,真是大错而特错。”开阳最有名的药铺,开在城中心,招牌是小小药铺,然而这药铺一点也不小,门面之广,生意之隆,当可改为大大药铺。铺上来了两位衣饰珍贵的少年男女,那少年男子双手插在袖口内,就是下马也不抽出。那女子貌美似花,和那男子一般骑着一匹骏马,下马走到铺上,嚷道:“找你们大掌柜的。”柜台上走下一位白发白须的龙钟的老头,瞒珊的迎上前来道:“我就是大掌柜。”那女子笑道:“那你一定是老板啦?”老头道:“可以这么说。”女子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有可以这么说的道理。”老头道:“客官找老板有何贵干?”女子指着身后男子道:“咱们是京里来的,有极大的生意找你们老板谈谈。”老头见那男子双手老是摆在袖内,神秘莫测,心想莫非是大内派来的,恭敬道:“多大生意,找我谈一样。”女子笑道:“你能做得主吗?”老头道:“千把两的黄金没有问题。”女子纤纤十指一伸,老头道:可是一万两的生意?”女子摇头道:“十万两。”老头听到这个数字,眼睛一瞪道:真有这么大的生意?”女子道:“你不信吗?”说着有意摸摸发边的玉簪。老头看那玉簪发出晕晕光彩,少说也可值个干两金子,心想一个发上的小玉簪便如此珍贵谈个十万两生意一定不会假的。老头迟疑了一阵,道:“我虽是这店的老板,但这票生意我不能作主,需找咱们的大老板谈谈。”女子笑道:“还有大老板?可是老板上的老板?”老头不苟言笑道:咱们这小小药铺共有五号,每号有个老板,大老板则总管五处,大的生意就要找他说。”女子格格笑道:“果然是老板上的老板,喂!大老板在不在这里啊?”老头硬板板的摇头道:“不在!”女子笑容顿敛,老头又道:“你到大竹、湘潭、南陵、巨野四个地方的小小药铺去看看。”女子眉头轻蹙道:“难道你说不准大老板到底在那里?”老头道:大老板五处地方各处走走,谁也无法断定他高兴到那里。”女子回身向拢着袖口的男子道:“大哥,咱们去大竹。”半年后,这对男女跑遍了大竹、湘潭、巨野这三个地方,都未找到小小药铺的大老板,最后只剩下南陵这个地方了。南陵在浙江,到得浙江境内,女子道:“大哥,这次一定能找着男子有气无力道:“菊妹,多亏你……”话未说完,已无力接下。原来这对男子就是求医的芮玮与林琼菊,林琼菊知道隐于市内的人最忌有人专诚拜访,便装京里的买卖人,以隐求隐。但十分不巧,连找四处未找到药王爷,一耽误就半年之多,芮玮手掌上的毒止不住,暗侵全身,弄得身上劲力全失,就是说话也很困难,这一路上就是亏林琼菊照顾,不然芮玮再无余力来浙江。俩人来到南陵镇上,小小药铺亦是座落镇中心,林琼菊下得马来,上前唤道:大老板在吗?”这时旭日才升,做生意的时间还没到,只有一个小伙计坐在台上自个玩着,他抬头白了琼菊一眼,心道:“大清早嚷什么,谁来理你。”林琼菊又道:大老板在吗?”忽见身旁走来一人,问道:“你们要买药吗?喂,小老鼠招呼招呼。”这时小伙计才移动身子,走下台来,问道:“要抓什么药?”林琼菊不去理会小伙计,打量身旁那人,只见那人长得矮小、狠锁,衣着朴素,才是坐在铺前躺椅上打盹的一位小老头。林琼菊以为他不过也是位伙计,便不再打量,向小伙计道:“咱们要买最好的何首乌。”小伙计咋舌道:“买最好的何首乌,我可不敢作主。”匆匆走进铺内,请出一位满面红光,衣着华丽的大掌柜。要知何首乌价值不菲,好的何首乌万金难买,常人问也不敢问,这时有人要买好的,小伙计唯有赶忙请出大掌柜。大掌柜仔细看了林琼菊一会,认为尚有资格购买何首乌,便道:“最好的何首乌,我们这里没有存货。”林琼菊道:“那怎么成,就要买来做药的啊!”大掌柜笑道:“这里虽没有,就能拿来,姑娘要买几钱?”林琼菊五指一伸道:五斤。”大掌柜笑道:“姑娘说笑了,做药的那要得了五斤。”林琼菊寒着脸道:“我大哥病重非要五斤不可。”大掌柜见她说得认真,慌忙道:“一下哪收得到五斤最好的何首乌?”心想:“何首乌珍贵无比,就是全浙江的药铺也凑不出五斤来。”林琼菊道:“小小药铺名重四方,那会收不到五斤何首乌,找你们大老板来。”猥琐的小老头忽道:“坐在那马上的可是姑娘的大哥?”林琼菊点了下头,又道:“你们的大老板在不在?”大掌柜笑道:“在,在。”小老头叹道:“就是十斤最好的何首乌也治不好你大哥!”林琼菊闻言一惊,心想大哥坐在马上,他便知大哥的病用何首乌治不好,莫非他就是大老板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