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娘跟在师父身边的时日毕竟短些,唯一看到师父出手的一次,也是师父大展身手,让那空空儿羞惭败退,因此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心中对师父的本事大为敬佩。红线却是大吃一惊,她看向风魂,想知道师父是不是暗中偷用了什么仙术遁法,然而师父指间隐隐透着两道玄而又玄的先天真气,分明便是御剑之术。更重要的是,其中一道真气竟与她的太阴真气一般无二。太阴剑诀明明只有女子才可以学,此时竟会被师父用了出来,红线如何不会惊讶?但她终究也是天资过人,一点就通,脸上立时露出笑意,想道:“原来师父早就把我练出的太阴真气偷了一些过去,好,我就不信被盗去的那点太阴真气,还能比得上我自己苦心练出来的?”不服输的性子一上来,红线也不管那么多,手指一伸一弹,一道太阴真气绞在了风魂与紫绡剑之间。风魂与紫绡剑之间的真气连接立时被红线切断,但他早有准备,让飞雪剑旋了一旋,将红线的真气也同样切断。紫绡剑失去控制,在空中沉沉浮浮。红线撇了撇嘴,将身一纵,便要向紫绡剑飞去。风魂却脸上带笑,暗用仙术在红线下方召来一阵急风,刮得她裙子往上翻飞。他笑道:“红线……看到了哟!”红线呀的叫了一声,赶紧落在地上,双手把裙脚直往下拉。虽说裙内其实还穿着袄裤,但她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听到师父这充满调戏味道的话语,终究还是不免羞怯起来。风魂趁着这个机会,早已跃上空中,用捉光掠影之术将两只剑都抓了下来。红线跺脚:“师父你赖皮。”风魂摊手:“这要是真的动手,你难道也能怪敌人耍赖?”红线哼了一声:“要是真的动手,徒儿早就一剑劈过去了。”风魂叹气,心想这丫头果然还是不服,看来以后得花点时间把她好好地**一番,让她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忽地,他眼中寒光一闪,神情也严肃起来。见师父突然放下脸,隐娘身子不由得缩了一下,心想:“师父果然生气了。”连红线也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想道:“师父以前没这么容易生气的,难道我真的太放肆了?”两个女孩儿还在那头皮发麻,风魂却已经把她们的仙剑扔了过来,低声道:“有人来了。”周围有许多人影幻动,红线和隐娘赶紧握着剑,一左一右分立在师父身边。风魂负手而立,嘴角慢慢地流出一丝冷笑。他已经知道来的是谁。果然,一个华服老者慢慢地踱进林中,正是风魂曾在道州见过一面的袁隐居。红线既然已经和对方产生了冲突,不但杀了几个人,连她自己也差点中毒而死,那双方的仇怨自然已是无法化解,之前的默契也就全都无效。风魂侧耳倾听,见周围风吹草动,知道来了不少高手,其实只怕还有不少人达到了地仙级别。袁隐居的面容倒是非常平和,他朝风魂师徒三人拱手拜礼。风魂只是冷冷看他,一动不动,红线虽然不认得袁隐居,但她见师父不动,知道对方多半是敌人,自然也是不动。倒是隐娘自幼知书达礼,见一个老者向自己作揖,立时也不好意思地屈膝福了一福。风魂踏前两步,与袁隐居面对面地站着,道:“老先生带这么多人,莫非是想让我师徒三人将性命送在这里?”袁隐居微笑道:“风兄弟说笑了。老夫每次出门都喜欢在身边带些人壮壮声势,风兄弟可是知道的。”风魂皱眉:“那老先生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老夫只喜欢与人和谈,那些打打斗斗的事,还是让其他人去做吧。”袁隐居道,“风兄弟如此神情,可是觉得你我对方已没有什么可商谈的余地了?”风魂冷笑道:“在道州之时,你便说过遇到我师徒几人时自会退让,然而我的大弟子却差点死在你们的人手中,这还有什么可谈的?”“那只是一场意外而已。”袁隐居叹道,“薛姑娘竟与鉴湖水神杜夫人有旧,此事我们又如何算得到?更何况我们的人认出薛姑娘后,对她已是一再容忍,她却连杀了我们好几个人,还毁去了我们的一样重要事物。现在薛姑娘平安无事,我们那些死去的人却不能复活,那件事物也无法修复,风兄弟岂能把毁约的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风魂愕然地看着对方。他原以为袁隐居是来算帐的,却没想到他仍然是来谈判。而真要算起来,虽然红线和对方在鉴湖起了冲突,但相比之下,却无疑是对方吃的亏更大一些,按红线所说,那个叫太极宝玉的东西对这些人只怕是极其重要,如果对方这样都可以忍下气来,他倒也不好逼人太甚。“风兄弟可是觉得老夫和谈的诚意还不够?”袁隐居微笑后退,并拍了拍手。有两人提了一个大酒瓮放到风魂面前。瓮中竟装着一人。红线握着紫绡剑的手隐隐发颤,隐娘更是心中不忍,紧捂着自己的口才没有叫出声来。连风魂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向红线看了一眼,红线低声道:“她、她就是卫夫人。”此时,卫夫人已被人断去手足,人虽然是清醒的,但哀哭痛喊,却又发不出太多声音。她的舌头也被人割去了。风魂在穿越之前,也听说过这种残忍的手法。按史书记载,武则天在当上皇后时,就曾经派人将原来的皇后王氏和萧淑妃砍去手脚扔入瓮中,那两个女人就那样哭了几天几夜才气绝而死。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亲眼见到这种“人瓮”。“害薛姑娘差点中毒死去的就是这个女人。”袁隐居退到远处,语气却仍是清淡平和,“我现在将她交给风兄弟,你与薛姑娘爱怎么处置她皆悉听尊便。薛姑娘与我等在鉴湖所起的冲突,希望也能因此一笔勾销,风兄弟意下如何?”风魂怒视着对方。卫夫人虽然差点害死红线,但这些家伙对自己人竟也如此残忍,实在是让他无法不去愤怒。然而对方话语中一再忍让,连制造人瓮的理由也是为了让他出气,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拿对方如何是好。他冷冷地道:“我若是不肯一笔勾销,那又如何?”“老夫希望风兄弟多多体谅一下我等的苦心。”袁隐居长叹一声,“卫夫人虽然有错,但当时事出意外,如果不是为了让风兄弟与薛姑娘消恨,我等也不会如此处置她。我等若不是真心与风兄弟和解,那此时此刻被断去手脚送到这里了,就是另一个人了……风兄弟可猜得出那人是谁?”风魂心里一沉。他想到了上官婉儿。“卫夫人被送来这里,是因为她伤了薛姑娘。”袁隐居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但当时还有一人在暗中救了薛姑娘,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处置她,但风兄弟若是成为了我们的敌人,那那个人的行为就无异于通敌的叛徒,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对叛徒的处置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那人是不是叛徒,可是取决于风兄弟与我等之间到底是敌是友,风兄弟可作好了决定?”就算是想做出从容淡定的样子,风魂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他绝不希望看到上官婉儿被人做成*人瓮送到自己面前。“好。”他忍着气,道,“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但世事难料,以后你们双方若还是起了冲突,那又如何?”“一事还是一事。”袁隐居道,“将来的事,也只好将来再谈。便是婉儿,虽然她这次犯了过错,但风兄弟与我等目前既然不是敌人,她救人报恩,也就算是情有可原。只要日后不再犯错,我们不会再去责罚她。”说完,袁隐居便带着那些人慢慢退走,很快就全都消失。卫夫人却被留了下来。风魂看着这个女人,一时间竟是拿她不知如何是好。隐娘终究善良,低声说道:“师父……”风魂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隐娘颤抖着上前用剑劈开酒瓮,将卫夫人放了出来。红线虽然恨这个女人害得她兰姨失了住处,又让小山一直病在**,然而现在见她这般下场,终究也是于心不忍,也是暗叹一声,走上前去帮助隐娘,用仙丹替卫夫人治疗伤口。卫夫人身子蠕动,眼中满是怨毒。风魂见她那凄厉痛苦的目光,想道:“我如果是她,此时只怕宁可死去,也绝不愿这样断手断脚地活着。”只是,隐娘和红线有心救她,风魂也不好去说她们。他转过身看向天空,想着袁隐居这一昧和解的态度,心里也是疑惑。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隐娘杀精精儿,退空空儿,而红线也杀了他们不少人,还毁了太极宝玉,不管怎么想,对方都没有理由这样一直容忍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事与天命有关,可见他们连天庭也敢相抗,若说他们会怕自己一人,那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更何况,就算是袁隐居刚才所带的那些人中,也有不少风魂难测虚实的高手,真要动起手来,胜负只怕难以预料。“便是这袁隐居,虽然在我面前收敛精气,一直作出谦谨的样子,却只怕也都是装出来的。”风魂忖道,“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长安城北,弥勒寺下。袁隐居走进暗室,向室中央那美丽的女子拜倒:“公主殿下。”在那美丽女子的身前,上官婉儿正跪在那里,身子轻颤。梁休则悄然立在暗处,沉默不语。另外还有两人跪在上官婉儿身后,却不像她那般惊慌害怕。那被袁隐居称作公主的女子淡淡地扫了袁隐居一眼:“谈得如何?”袁隐居道:“以老夫看来,那风魂仍是不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我们多番退让,连武承庄都送了给他,他又不知道我们到底有何目的,自然不好再找我们麻烦。”公主点了点头,慢慢地弯下腰,托起上官婉儿的俏脸,柔声道:“婉儿,你在害怕什么?”上官婉儿面无血色。“别害怕。”公主的语气极是温柔,“我是不会像对武承庄一样对你的。”她放开上官婉儿,缓缓起身。上官婉儿赶紧又伏了下去,额头碰着地面。袁隐居道:“虽然风魂暂时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但照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跟他再起冲突。”公主摇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因为他的出现而撕开裂口,只是他自己身陷其中,还没有觉察而已。我们所做的事,便是将这个口子继续撕开,直到天命崩溃为止,因此,我们也算是因他而成事,所以,就算有人要对付他,也不该由我们来。这并非是他的生死有多重要,而是因为运数之弦太过难测,我们的计划建立在他的出现之上,虽然现在已脱离了他的本身,但若再与他牵扯过多,天命之网就很可能会藉由我们与他的冲突而回归原点。”袁隐居道:“但也正因为他在命数之外,如果放着他不管,万一哪天我们因他而坏事……”“放心。”公主冷笑道,“我们不去杀他,却也自有别人动手。西方太极天皇一直想要抢夺他手中那块青龙之圭,自然不会放过他。此外,连扶桑岛的伊奘诺尊,现在也在寻他……”“伊奘诺尊?”袁隐居愕然,“伊奘诺尊本是帝俊的太子,数千年前便因触怒帝俊而被赶出天庭,流放到倭岛去,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公主道:“伊奘诺尊原本是天帝之子,素有野心,他虽被赶到倭岛去,却极力发展,带着他的女儿天照,儿子月夜见尊和素盏鸣尊在倭岛自建神道,又聚了众多手下,称‘八百万神’,俨然是个小天庭。帝俊死后,他虽想继承其父的天帝之位,奈何众仙却请了太乙救苦天尊暂居帝位,他自然也无可奈何。如今太一东皇返虚而去,而他的势力也日益壮大,野心不减,竟找了人上奏天庭,想继承东皇之名号,称‘扶桑大帝’,要将太一东皇所留下的大荒境和苍天一同划入日本神道的地盘。”袁隐居叹道:“玉皇威望不足,自他当上天帝后,连些魑魅魍魉都露出他们的野心。”“玉皇为了维持天界安宁,凡事忍让,伊奘诺尊就是看到这点才想趁机扩展他的地盘。”公主微笑道,“谁知玉皇对不服他管束的太极天皇虽然诸多忍让,对伊奘诺尊却是毫不客气,直接否决了他的要求。伊奘诺尊还以为玉皇大帝只是表面强硬,竟以起兵相威胁,被玉帝派降魔元帅和斗姆元君率天兵天将逼近倭岛的高天原后,立时气馁,上表请罪。”袁隐居摇头失笑,道:“但这和风魂又有什么关系?”公主道:“伊奘诺尊虽然上表认罪,但他毕竟曾是帝俊的太子,天庭中不少老资格的仙官不但与他暗中来往,而且颇多同情,再加上东皇之位确实空在那里,九野中的东方苍天和大荒境也不能一直无人管理。于是,倒也有不少仙官替伊奘诺尊说情,认为可以暂时给伊奘诺尊一个名号,让他掌管东方苍天,若是做得不好,日后再取回来。玉帝却将一直留守东方苍天的天将钟化和焰华仙子宣来,问他们意见,这两人曾经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座下使者,向玉皇禀说木公虽去,却自有传人,只是目前那人正在人间磨练,并非大荒境真的无主……”袁隐居没想到天界这些日子竟在为东皇之位头痛,他皱眉道:“玉皇大帝应该只是在利用风魂这东皇传人的身分来打消伊奘诺尊的念头。但那风魂就算将被镇在苍梧山的那三百多年也算进去,也不过只修了三四百年,甚至还不曾斩却三尸,修成仙体。更何况一但当上东皇,要管理的绝不仅仅是大荒境,而是整个苍天,就算天庭默认他为大荒境的继承人,也没有就这样将他升作东皇的道理。”公主清清淡淡地拂了拂袖子,看了听得入神的梁休和上官婉儿一眼,这才慢慢地道:“大荒境对于东方苍天,一如长安对于大唐,大荒境既然有主,东方苍天自然也算有了主人。更何况钟化和焰华仙子既然以风魂为大荒境之主,就如同北方七宿是紫微大帝的座前使者、五极战神是太极天皇的手下星将一般,他们便也算是风魂的家将了。没有修成仙体又算得了什么,他既然得了木公的太乙道法,修成仙体、肉身成圣也是早晚的事。不过说是这么说,毕竟事关重大,不可能一夜之间作出决定,但既然在人选上有了争议,这东皇之位也就只好继续空在那里,那些支持伊奘诺尊的仙官自然也就无话可说。”“看来玉帝只是故意将风魂摆上台面,不可能真的将他封作东皇。”袁隐居冷笑道,“但这样一来,却已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入骨,伊奘诺尊也必定会派他手下的神道中人来置他于死地。只可笑他被人当成棋子,却毫不自知,只怕到死都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终于明白了这位公主对风魂处处忍让的目的,既然有人会代他们解决风魂,他们又何必将自己亮在台前。任由天庭去为了那东皇之位明争暗斗,等他们斗完了,弄不好就会发现他们所争的东西根本毫无意义。“还是公主英明。”袁隐居拜伏在地。公主淡淡一笑,眼光扫过其他几人:“这些事我既然会说给你们听,那就是希望你们与我同心协力,彼此信任。我们辛苦了这么多年,眼见成功在即,切不可因为一些小错功亏一篑……婉儿,你说是不是?”上官婉儿慌忙磕头:“婉儿、婉儿再也不敢了。”公主不再看她,就这样转身离去。袁隐居和另外两人也随她而去,很快,暗室里便只剩下梁休和上官婉儿。梁休慢慢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少女身边,虽然没有看她,却低声说道:“不是我说的。”上官婉儿流着泪,轻轻点头。梁休身子一闪,也消失而去。……二部太乙白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