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琼落在谷中,拾起放在池边的亵衣襦裤,便带着风魂悄然进入一个小屋之内。周围一片安静,静得连雀鸟的叫声也听不到。风魂看向这婉丽的女仙,许飞琼脸无由地一红,瞪他一眼:“转过身去。”风魂知道她要将亵衣穿上,只好尴尬转身。这木屋位于几棵古树之间,又有许多葛藤垂下,若非许飞琼带进来,一时间根本难以发现。阳光从清池池面反射而来,游离变幻。风魂见屋内东西并不多,仅有一些女儿家的东西,知道这里多半便是许飞琼的住处。悉萃的声音传来,风魂想象着少女在自己身后娇躯**的模样,差点便想悄悄转身。他赶紧收拢心思,竟念起金刚经来。虽然身为太乙东皇的传人,念的却是佛经,未免有些古怪。许飞琼在他身后却也好不到哪去,她脱下云光彩衣,穿好袄裤,想要再把兜肚穿在身上。像心衣、兜肚、诃子等女孩子的内衣,又被称作亵衣,亵的意思是轻薄、不庄重,这些内衣虽然做工极是精巧,而且图案和色彩各有不同,往往别出心裁,却是绝不可以让人看到的,连晾晒也只能晒在无人经过的地方,更别说在屋内还有别的男子时就去穿它。她失了左臂,只用一只手,穿得极慢。平常时候也就算了,偏偏这时候外头有敌人接近,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心里一羞一急,这件鹅黄色云纹兜肚怎么也无法在后背系起来,反而指尖轻颤,兜肚差点滑落。无奈之下,她只好将兜肚捂在胸腹,低声道:“你、你转过身来。”风魂以为她穿好了,转身看她,却见那诱人的裸背正对着自己,上面还挂着几粒水珠。他很快醒悟过来,连忙踏前两步,将许飞琼的胸兜从后头系好,却又一眼看到她左肩那虽早已愈合却令人难过的断处,回想到自己当年在妖灵界逼得她自断手臂的往事,心中一痛,指头不知不觉地便移了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拂去她断臂时的疼痛。疼痛其实早已过去,存留的只是两人的记忆罢了。外头隐隐有风声传来,许飞琼回头看她一眼,她的个子不算太高,这一回头,就仿佛自己是个被情郎温柔服侍的新娘子一般,更是娇羞一片,不由得嗔道:“再不帮我穿好……敌人就来了。”这平日里争强好胜惯了的少女,此时一嗔起来,竟是让风魂骨头酥软。他拾起云光彩衣,赶紧帮少女穿在身上,少女文静地站在那里,让风魂有一种想要将她搂在怀中的冲动。少女背对着他,低下头轻轻念着:“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她脸一红,转头瞪了风魂一眼:“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你、你怎可如此说我?”虽是一眼瞪来,却似幽似怨,情意绵绵。风魂却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糟了,这首诗定是让她误会了。”许飞琼既是登上瑶池的女仙,那自然早已斩却三尸,抛却前尘,自己却说她“俗缘仍在”,还“十里下山”……要说这不是用来表白心意的情诗,只怕鬼都不信。许飞琼脸颊发烫,她回过头,低声说道:“这诗如果是别人,我早就将他一剑劈了。但既然是你作的,我、我很喜欢。”这话虽然有些拐弯抹角,但所含的情意,风魂又如何听不出来?他心中暗暗叫苦。许飞琼清婉秀丽,虽然有时喜欢发发脾气,却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生气抿嘴的样子份外好看。然而这个时代的女子与风魂所来的二十一世纪毕竟不同,在那个时代,两个人就算喊你爱我我爱你喊得你死我活甚至上了床,说分手也就分手了。而在古代,像王妙想和许飞琼这种正正经经的少女,一旦暗述情肠,那便是非君不嫁,甚至以死殉情都有可能。许飞琼含蓄地表白出口后,整个人也早已羞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她性情活泼,又极是好胜,偏偏对这种情事却总是不知如何是好,明明自己喜欢风魂的事连慧红那小尼姑都看得出来,她却死都不肯承认,在这一方面,她实在是比王妙想还要糟上许多。风魂见这婉丽的少女连粉颈都是红的,自也难免心动,却又忍不住想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只是想了许久,他也想不明白。以往两人每次见面好像都要争吵一番,而且结果基本都是以许飞琼被气得又是抿嘴又是跺脚居多。虽然如此,但两人之间却又有一种无形的亲密和默契,这一点风魂当然也明白。但这种亲密和默契,又似乎是建立在王妙想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之上。他暗叹一声,心中苦笑。这少女这么漂亮,就算偶尔喜欢好胜赌气,却也藏不住那份天真可爱,他怎么可能不心动?问题是……那首诗不是他写的。如果就这样欺骗她,让她成为自己的情人,风魂总觉得心中有愧。而且以她的性子,如果哪一天自己骗她的事被揭穿了,她还不用剑把自己刺出一万个窟窿?他替少女穿好彩衣,系好丝绦,却又想道:“以飞琼的性子,纵然是喜欢一个人,也会因为心底的那份傲气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今日她肯如此扭捏地暗示出来,实是因为我今天不小心看去了她的身子,又替她穿衣系带。若换了是别人,她早已怒到极点,偏偏因为是我,她转怒为羞,又以为我在以情诗向她表白,这才难得地将心中的念头暗示出来。我若什么话也不说,岂不反而伤了她的心?更何况这样一个好女孩,我却也不舍得将她放手……”想到这里,他从身后搂住少女,轻唤道:“飞琼……”他正想向少女说些体己的情话,然而就在这时,数道疾风响起,不知有多少人落在屋外。一个带着异域口音的浑厚声音在屋外传来:“高天原天浮桥伊奘诺尊之子月夜见尊,奉家父之命,前来请风魂风公子前往高天原做客,还请风魂风公子应允。”许飞琼侧过身,抬头愕然地看了风魂一眼,悄声问:“你什么时候得罪了高天原的八百万神?”风魂一脸疑惑:“高天原在哪里?”他知道九重天和九野天,却从没有听说过什么高天原。许飞琼见他模样,知道他确实不知道高天原在哪个位置,于是解释道:“高天原位于天界的东隅,比大荒境还要更远许多。高天原之主伊奘诺尊原是帝俊之子,因为犯下天条被流犯到东海的高天原去,那时的高天原还是一片荒凉,他却与他妹妹伊邪那美一同以‘天之琼矛’在东海造出倭岛,自创神道,统率八百万神……不过听说那所谓的‘八百万神’,大多数都只是些没什么能力的山神水神。在中原,偌大的洞庭湖也不过就只分封了一个龙神,在倭岛,却连一条毫不起点的小溪小河都可能住有好几个神灵。”风魂当然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屑,毕竟在中原,除了分封在五岳五湖、又或是洞天福地这种地方的仙神会受人重视,一般地方的山神水神土神灶神,连普通修道者都很少把他们视作真正的神仙。就算是天界之上的无数金童、十方玉女,地位也远在这些地方神灵之上。不过风魂也渐渐听出了名堂:“八百万神、倭岛……日本?”“嗯。”许飞琼道,“因为高天原紧靠着太阳升起之处,所以伊奘诺尊所创的神道,又被称为日本神道。据说连东瀛之上的倭国,也准备改名叫日本国。”日本最初的名字就是叫倭国,直到唐朝才开始改名为日本,这点风魂却是知道的。据说当时倭国为了改名,还费了不少苦心来求得大唐的同意,而最终同意倭国改名的还是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唐人张守节的《史记正义》便记载着“武后改倭国为日本国”。不过现在武媚娘还没当上女皇帝就被袁隐居给杀了,不知道倭国改名一事还能不能成行?风魂额头冒汗。历史到底会因为武媚娘提前被杀而改变成什么样子?月夜见尊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风公子身为太乙救苦天尊的传人,连出来露个面的胆子都没有么?”风魂还未说话,许飞琼的眉头便先挑了起来。月夜见尊虽然说的是请风魂前去高天原做客,但那隐然透出的杀气,却无疑表明了这伙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置风魂于死地,话中之意也无非是:“你不去高天原,我就请你去地府,再狠一些,你连地府都去不成。”“我们出去见他。”许飞琼冷哼一声,踏了出去。风魂摇头失笑,心想我这莫名其妙被人“请客”的人都还没动气,你怎么先怒起来了?失笑归失笑,他生怕许飞琼有失,于是赶紧跟了出去。月夜见尊声音深厚,然而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些阴柔,眼睛细而长,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连衣服都白得纤尘不染。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琉璃玉戒,玉戒透着银光,惹人注意。另有许多武士打扮的神将立在他的身后。“还请风公子跟我走一趟,莫要让我等难做。”月夜见尊看着风魂,露出鄙夷而嘲弄的笑容,仿佛自己只是在无聊地跟一个死人说话。风魂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这些人走,而月夜见尊显然也没指望这点。趁着风魂和许飞琼的这一现身,那些东瀛神将已一重重将他们包围。问题是,风魂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己跟这些人有什么恩怨。而许飞琼虽是瑶池女仙,在灵霄宝殿却也不曾去做过什么女官,近来除非王母娘娘宣召,甚至很少前往太微天,对天庭关于东皇之位的争论也不曾听闻,自是跟风魂一样,弄不清这些人到底为何好好的要来找风魂麻烦。虽然如此,她见那些神将动作敏捷,而从月夜见尊身上更是透出摄人煞气,便已知道这些人的实力不容小觑,今日这一战,只怕难以脱身。风魂转头看向少女:“飞琼……”许飞琼斜斜地睇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叫我离开,我就先把你劈死。”风魂心中一暖,低声道:“我只是说,要小心他的指……”指环二字还没说完,月夜见尊已将琉璃玉戒一搓,一道阴影铺开,风魂和许飞琼立时发现周围的情景全都变了样,就仿佛置身在一个失去色彩的山水画中,花草树木全是静立不动,那些神将却都有如鬼影一般,位置飘忽难测。月夜见尊在他们的前方阴柔地笑道:“风公子究竟是否愿意跟我等走一趟?”许飞琼俏目一睁:“废话,他当然不跟你们走。”将手一指,仙剑祭上空中,直划而去。月夜见尊身影一幻,消失不见。一条条黑影持着倭刀杀来。一般的修道者通常喜欢将法宝炼制之后,以祭剑或是御宝的方式让它们离主袭敌,然而这些来自东瀛的神将却是直接纵身劈来,其身形诡魅,一击即遁。许飞琼护在风魂身前,祭着剑光缭绕不休,将那些神将一一截下。两人虽然时常斗嘴,但在三百年前,便已在战斗时不知不觉形成了某种心有灵犀般的默契,许飞琼知道风魂不长于近战,于是将近身而来的敌人以一人之力全都接下。风魂则快速转动心念,周围的情景在月夜见尊发动指环的刹那全都失了色彩,这显然是某种阵法或结界。然而他虽然长于破阵,却怎么也看不出破解的办法是什么,而敌人则一直在利用这种阵法或是结界潜踪匿迹,让许飞琼应付得极是困难,不知不觉已香汗淋漓。二部太乙白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