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老祖辰钟铝和辰莹姑深知雷劫凶险,就算要埋怨谁,也得等度过此劫再说。红发老祖看着漫天雷云,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齐心协力共抗天劫,彼此扶助,你们觉得如何?”辰莹姑怪笑一声,看向红线,等她回答。薛红线看向周围,然而放眼之处尽是雾起云涌、狂风倒卷,除了自己和身边这两个老不死,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她毕竟是一次度劫,虽然从晋末到现在,也算是活了三百多年,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冰湖里沉睡,只听说过修道之人需要度劫,该如何度却一无所知。眼见天地变色,天雷近身,心里其实已经慌了。听到辰钟铝的建议,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刚刚才乱打一气的敌人,现在却要跟他们合作,怎么想怎么别扭,但此时她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她正准备答应。这时,风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入了她的耳中:“徒儿,不可以跟他们在一起。我在瀑布前等你,赶紧过来。”一听到师父也在,红线立时安下心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她猛一扭头,纵剑往下方飞去:“我度我的,你们度你们自己的。”红发老祖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辰莹姑。“你莫要看我。”辰莹姑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没有度过天劫的把握,所以想骗那丫头跟你在一起,好趁她不备杀了她。天雷所覆,其它遁术都不再管用,唯一不禁的便只有血遁。只可惜你算盘虽然打得好,那丫头却难得地聪明了一次,不肯跟你在一起。”红发老祖怒道:“你刚才那般看她,难道不也是跟我做了一样的打算?雷劫将临,你我只有互相合作……”“合作个屁。”辰莹姑抽身而退,“雷劫虽是因那丫头而来,但我们三人中,最没有希望度劫成功的却是你。我看那丫头所练的剑术有些古怪,是个有仙缘的人,更何况她临去之前面露喜色,定是知道有人会在暗中助她。依我看,她就算度不了劫,只要狠一狠心,最多也就是兵解转世,怎么也不至于到形神俱灭的地步。你却已是作恶太多,想转劫也转不了,最多转到畜生道去。”红发老祖瞪着她:“你也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为了祭炼鬼灵幡,你手上可是沾了无数婴孩的鲜血……”“我可比你要好得多。”辰莹姑越退越远,“这只是我的二次天劫,我以前虽然积了不少恶业,但这几百年间一直被困在真月府里,日日受业火炙烤,倒也算是得了恶报,把以前的罪孽消解了不少。更何况……我还有这个。”她取出一个玉牌朝红发老祖晃了一晃。“两界牌?”红发老祖脸色再变,“难怪你要冒着被困之险进入真月府里,原来就是为了这东西。两界牌在你手中,那六时含景莲呢?”“六时含景莲被那丫头得了去。”辰莹姑往下直落,“师弟,我就在这祝你好运了。若能度过此劫,你就该飞升成仙了吧?到时可不要忘了提携我这个师姐,呵呵……”明知道辰莹姑是在挖苦嘲弄,红发老祖却是毫无办法。眼见雷云翻涌,五魔已现,只好也找了个地方落下去,尽全力应对雷劫。……明明还是白天,天地间却是一片漆黑。红线借着剑光落在瀑布前方,唤道:“师父……”“我在这里。”风魂在她身后现出身来。红线赶紧转身看着师父,却见他一脸沉重地看着天空。此时,魔音已经出现,她只觉得耳中一阵喧闹,简直要让人发疯,赶紧凝神静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红线,你听我说。”风魂凝重地注视着这俏丽的女徒弟,“你必须做一个选择,是兵解转劫,还是硬撑。硬撑的话,以你现在的道行,万一失败的话,那就会形神俱灭,连再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如果兵解的话……”“那我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红线低声说道,“我将不再记得兰姨和小山,不再记得师父和师妹,也不再记得这一生的所有事情……师父,是不是这样?”风魂叹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等你长大之后,再把你收作徒弟。”“但那个人就已经不是我了。”薛红线咬了咬牙,道,“师父,我不想转世重修,我只想做薛红线,不想做其他人。”转世之后,就已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么?风魂想起了隐娘,只觉得心中一痛。聂隐娘是聂隐娘……王妙想是王妙想。“还有一点也很重要。”红线抬头看着师父,“我现在是师父你的大弟子,也是灵凝和隐娘的大师姐。可如果转世投胎,就算师父你再把我引进师门,那我也不再是大师姐了,而变成了她们的师弟或者是师妹……我才不要呢。”“喂,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吧?”红线抿了抿嘴:“很重要。”“……”风魂差点失笑。这样的紧要关头,她想的竟然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还这么坚持?眼见雷云越压越低,风魂心知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好。”他牵着红线跃入瀑布下的水流里,“我就助你度劫。”……远处,许飞琼站在山头看着远处那滚滚的雷云,沉默不语。隐娘来到她的身边,颤声问:“飞琼仙子,师姐她、她会不会有事?”“放心吧。”许飞琼道,“有你师父在她身边,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聂隐娘略略安了点心。许飞琼带着她往坡下走,来到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身边,她们正守着女儿国六公主龙格。龙格公主虽然戴着木制面具,看不出脸色,但她身子不断发颤,冒着一阵阵冷汗。许飞琼问:“六公主的伤情如何?”青囊公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伤她的那把刀显然是用至邪至暗的凶灵祭炼而成,专门伤人魂魄。六妹的外伤还在其次,关键是元神受挫,只怕、只怕是无法活着回凌波海了。”雪心公主和那几名残存的侍女亦是一脸黯然。许飞琼默然半晌。身体受伤,这世上多的是仙丹妙药可以治疗,元神受创,却没有那么简单。这时,她心中一动,忖道:“践天的玄元砖也是专门伤人魂魄的仙家法宝,当年妙想姊姊受玄元砖偷袭,元婴几乎碎去,最后还是被风魂的太乙白玉轮所救。那妖人的祭魂刀再厉害,难道还厉害得过玄元砖?”想到这里,许飞琼向青囊公主说道:“二公主放心,等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风公子回来,他定有办法救回六公主。”青囊公主看向许飞琼,道:“请问飞琼仙子,你所说的那位风公子,可就是得太乙救苦天尊道法、又被青兽战神和焰华仙子奉为大荒境之主的那位风魂风公子?”许飞琼点头:“就是他。”青囊公主和自己的四妹对望一眼,俱不说话。许飞琼见她们神情有异,愕然道:“有什么问题么?”青囊公主淡淡道:“高天原的势力正在快速侵蚀东方苍天,许多仙境都被迫归降,有两个岛国甚至因为不肯听从伊奘诺尊而被彻底击沉,岛上之人举族而灭。风公子既是太乙救苦天尊的传人,又是大荒境之主,为何却一直没有露面?”许飞琼怔在那里。青囊公主又道:“凌波海处在东方苍天之中,一向为大荒境所辖,在太一东皇陛下还在时,天地之中,谁也不敢在东方苍天惹事生非。如今太一东皇已去,伊奘诺尊带着他的一女二子和八百万神野心勃勃,想要霸占整个苍天。苍天之中人心惶惶,直至钟将军和何仙子公开声称得太乙救苦天尊遗命,奉风魂风公子为大荒境之主,所有人才安下心来。如今伊奘诺尊已开始在苍天为非作歹,身为大荒境之主的风公子却始终没有出现,莫非能得太乙救苦天尊传下道法的,竟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许飞琼道:“他已经让他的徒弟寒池公主灵凝去了大荒境……”“那又有何用?”青囊公主冷笑道,“自己不敢出头,只派了一个女弟子去露面。就算灵凝公主身为玄天帝姬,可以让伊奘诺尊不敢太过放肆,但她守得了大荒境,却如何去保护大荒境之外的地方?还是说我等是死是生,全都与他无关?”许飞琼本不是擅长口舌之争的人,一时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替风魂辩解。聂隐娘虽然知道她们是在说师父的事,但她对整件事的因果更是一窍不通,虽然对这个戴着面具长着蛇尾的奇怪女人说师父坏话很是生气,却也不知如何插口。青囊公主看着许飞琼:“如果不是凌波海正遭遇伊奘诺尊的侵占,采石岛面临覆岛之危,我们也没必要飘洋过海来到这里,寻找太素赤霄剑,也就不会死了这么多人,连我六妹都将性命不保。说到底,难道不是因为风公子枉为太乙救苦天尊的传人……”“住口。”许飞琼怒视着她,“你没有资格说他。”青囊公主冷冷地道:“我为何没有资格?”“你真的了解他么?”许飞琼冷笑道,“你对他过往的事情又知道多少?”“我为何要知道那些?我只知道他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许飞琼鄙夷地道,“以前,你们恐怕连他的名字也不曾听说过,更不用说去关心他,直到现在你们自己守不住凌波海,才想起有他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你们把责任都压在他的身上。可是在这之前呢?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削骨碎肉,自散三魂七魄,又被紫光夫人镇在九嶷山下三百多年无法出来,那时候你们又何曾注意到他?”冷风刮过,一片沉寂。青囊公主在面具之下皱紧眉头:“飞琼仙子你到底在说什么?谁削骨碎肉?紫光夫人又是谁?”“原来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许飞琼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限的嘲讽,“紫光夫人就是太极天皇和紫微大帝的亲生母亲,乃是真正的仙界一女仙,其尊贵还在王母娘娘之上。她的九子耀赫威霸占妖灵界,血洗妖族,瑶池女仙王妙想带着我和风魂替妖族出头,杀了耀赫威和他的数千名手下,紫光夫人不辨是非,为了替儿子报仇,逼迫王妙想削骨碎肉,自散魂魄,连王母娘娘也不敢替她说话。风魂公子与王妙想本是一对情侣,他为了找回王妙想闯入苍梧山天帝宫,朝紫光夫人出手,结果和他的大弟子薛红线一同被紫光夫人用涯垠之气镇在苍梧山中,一镇就是三百多年,直到近日才得以脱身。这些事,你们难道真的都没有听说过么?”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错愕地对望一眼,摇了摇头。她们这七位公主虽然都是仙灵中人,但以往只是待在采石岛上,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而妖灵界所发生的事对天庭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虽然知晓部分内情的人也有不少,但谁都不会到处乱说,她们自然不曾听过。而紫光夫人的名号,别说是她们,连魏夫人这等身份,也只在三百多年前才因耀赫威的事,听王母娘娘亲自提到。一时间,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都没有再说话,连那些侍女也不敢吭声。削骨碎肉,自散三魂七魄,如此惨事,竟是发生在所喜欢的人身上,自是让她们对风魂生出同情。而风魂明知道紫光夫人是太极天皇和紫微大帝的母亲,仍敢朝她出手,这又是出自一份什么样的痴情?不只是她们,连聂隐娘也是一次听说这件事。以前她的大师姐虽然透露了一些往事,但在快要说到师父和妙想仙子的结局时,却总是一脸悲伤,没有再说下去。她心中一痛,想道:“原来那妙想仙子的下场竟是如此悲凉,难怪我在初次遇见师父时,他、他是那样痛苦和落魄……”许飞琼抽出太素赤霄剑,直接插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这些女娲后裔:“这是你们想要的剑,你们拿去保护你们的采石岛好了。别把你们自己的责任,随便转嫁到一个你们以前既不了解也不关心的人身上。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谁欠了你们。”说完,她就这样拂袖飞上山头,看也不再看她们一眼。隐娘在听到这些长着蛇尾的女人说了师父的坏话后,本也对她们心存厌恶,只是她终究心地善良,见龙格公主和不少女儿国侍女身上有伤,不忍就这样离开,于是便留下来帮青囊公主照顾伤者,没有学许飞琼一走了之……风魂带着薛红线跃入潭中,让她凝神静坐,将所有灵识都放入紫绡剑中。三次雷劫中,只有最后一次才是直指本心,纵然用尽法宝也无法相抗,前两次却存在以法宝相抗衡的可能性。也正是因此,魔道中人也尽有平安度过前两次雷劫的人。时间仓促,风魂也来不及去替红线寻找其它用以度劫的法宝,他唯一能利用的,便只有红线的紫绡剑。这紫绡剑原名金光剑,本是木公所传。木公让风魂带它离开大荒境时,它还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全身通红,直到后来它在红线身边待着久了,也不知是否因为红线喜欢穿红衣的缘故,它竟也跟着慢慢地变成红色,剑身上也现出“紫绡”二字。红线屏蔽呼吸,完全沉入水中,风魂却将紫绡剑插在她身前半尺之外,并让她将太阴真气提至极致,然后散在四周,只将那一点至阳守在心头。真气扩散,将整个水潭都化成玄冰,连那从崖前覆下的瀑布都被冻住。风魂落在冰潭之上,透过冰晶,见红线凝在潭底宛若玉雕,没有任何动静,心里也放下心来。天雷未临之际,必有魔音出现,扰乱度劫者的心神。这些魔音无形无质,其它人是听不到的。风魂原本还担心红线会受到这些魔音的影响,好在红线性情坚毅,凡事都可以做到一个极字。她按师父所说,闭了感观,对外事不闻不问,只将灵识一点藏在剑中,任那魔音侵扰,亦能守得心神不乱。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考虑,这也是因为她除去被镇在苍梧山的那三百多年之外,真正涉世的时间并不长,更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心灵本就不曾蒙上多少尘埃。这同样也是上清派存神炼气之人喜欢独自在荒山无人之处修炼的原因之一。与俗缘沾染的越少,面对天魔时越是容易一些。而灵宝派虽然以斋醮为主要的修行手段,需要入世,但他们着重劝诫世人,广积善业,往往是在修到地仙后,便开始走三官之路。就比如灵宝派的著名仙人葛玄,便是在广积善业之后,服丹尸解,化形成仙,走的并非是度劫飞升这一条路。风魂见红线能够不为魔音所扰,自然也安心不少。他立在冰潭之上,取出朱砂笔,就这样对着空气书写。一个个闪着光亮的字符出现、下落,化入潭底,围着红线急旋不休。空中雷声大作,令人心惊胆寒。风魂自身虽不是度劫之人,自忖也没有积下什么恶报,已仍是不免感到震撼。而像鬼焦、鬼腥等人一见天劫来临便马上逃走,也正是因为担心受到牵连。天意缥缈难测,比如某个地方有山精理当受雷劫而死,雷云出现,却将山脚下一个作尽恶事的人类一同劈死,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少见,即所谓的恶有恶报、恶贯满盈。当然,这世上也尽有好人遭雷劈的事,那是他前生恶事做得太多,如果他连前生也是好人,那就是他的命,所谓命当如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眼见天雷已至,风魂写得更加急了。那些发光的字符越来越多,布得密密麻麻。一道霹雳朝潭底的红线击去。风魂怒喝一声,将朱砂笔往天空一扔,那些字符不断幻化,散出的光芒交错成三棱水晶。朱砂笔与霹雳相遇,瞬间便化成灰烬,霹雳仍直穿而下,直接透过那无数字数织出的三棱水晶,击碎冰潭。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山川震动,大地轰鸣。天雷击中的是……紫绡剑!二部太乙白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