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是已故的徐家老太太也就是徐长谦生母赵氏的忌日。自赵氏走后,徐霖便在京郊的庙里给原配发妻立了香火牌位,每年到了赵氏忌日,便要带领一家老小前去拜祭,现任徐老太太再不高兴,也得在这一天做出个贤惠大度的模样来。徐长谦离京这么多年,每年的这个时候,也不忘朝着京城的方向,上几柱香,摆几个果盘,给自己早去的娘亲磕两个头。今年祭拜赵氏的事早早便被提了出来,她的嫡孙徐明烨不但考中了进士,还留在京里进入了仕途,着实让徐长谦脸上有光,也想同九泉之下的亲娘分享下他的喜悦。徐老太太一早就宣称自己年纪大了,身上不爽利,走不了远路拜祭赵氏了,她是填房继室,名分要矮赵氏一头,自徐霖去世后,她就再没去管过庙里的那个木头牌位了,一晃二十几年过去,让她给一个牌位行礼上香?死也不干!徐老太太可以厚着脸皮装病,她的儿子们可就装不了了,名义上赵氏才是他们的嫡母,于情于理,都要带着一家老小跟着大哥去拜祭嫡母。胡氏和李氏心里再不甘不愿,也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一大早收拾了东西,就坐上了大房雇来的马车。马车只有四辆,徐长谦三兄弟坐了一辆,徐夫人带着两个妯娌坐了一辆,徐明烨带着三个捣蛋的堂弟坐了一辆,而明玉则和徐明蕊和徐明芸坐了一辆。徐明蕊一上来就嫌恶的扫了眼马车,马车是临时雇来的。自然不可能打理的很干净,徐明蕊先是掏出帕子来细细的将马车上的座椅擦了一遍,才皱着眉头坐了下来,拿手左右扇着风。撇着嘴一脸的不情不愿,嘟囔道:“这么热的天,在家坐着不动都出汗。还要人出来,不是存心折腾人么!”徐明芸看了看明玉的脸色,拉了拉徐明蕊的袖子,声音虽小,可正好能让车里的人听的清清楚楚,说道:“大姐,你就少说两句吧。今个儿是拜祭咱们的嫡祖母,之前那么多年礼节都疏忽了,该去拜祭的。”三人中,徐明蕊年纪最大,她哪里看不出这个最小的妹妹今天是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在明玉跟前借踩她讨个好,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胡氏平日里最讨厌老鼠一样盯着他们的三房了,是以徐明蕊也讨厌三叔一家,包括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堂妹。“呿!少拿大道理来压我。”徐明蕊依旧手里扇着帕子,觑了眼明玉,说道:“拜祭自然该去拜祭的,可这么大热天的……”徐明蕊微微抬高了声音,“我听说别个人家这时候出门,马车里都放了几盆冰。一点都不热,哪像咱们家,顶着个大太阳就这么出去了。”其实明玉也觉得有点热,男子坐的马车还好,能大咧咧的把帘子撩起来,马车行走的时候有风呼呼刮过。可她们女子就不能这样了,帘子也要遮的严严实实,一丝缝都不能透,可徐明蕊这样就颇让人讨厌了。“大姐若是觉得热,不如回去好了,父亲那里我会和他说说的。”明玉笑道,十分善解人意。徐明蕊不过是心里不痛快,想要借机叽歪两句,过两句嘴瘾,最好闹的明玉心里不舒坦,她心里也清楚,今天是重要日子,哪能就这样回去了。“我不过是说两句天热,你就要赶我回去,这算什么?”徐明蕊不高兴了,天气热的要命,她辛辛苦苦就是为了给徐明玉的祖母上柱香,换谁心里也不乐意。明玉靠在马车的车窗旁,享受着偶尔漏过车帘吹进来的凉风,看徐明蕊一副母老虎的架势,也不生气,慢悠悠的说道:“妹妹也心疼姐姐身子弱,耐不得热受不得寒,可姐姐偏生投胎到了咱们徐家这穷苦人家,有句话说的好,叫什么来着……”明玉曲指敲了敲额头,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小姐身子丫鬟命!这也没办法啊。”徐明芸没忍住,捂住嘴看着徐明蕊吃吃的笑了起来,都说二姐姐安静性子好,在她看来,这个二姐姐才是骂人的高手。徐明蕊脸涨的通红,车厢里徐明芸的嘲笑声更让她火冒三丈,将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看着明玉,说道:“你得意个什么劲?被侯府休回家还有脸了?旁人问起我那个和离的妹子,我都羞的恨不得一辈子不见人!”明玉笑的风轻云淡,“你自羞愧你的,关我什么事?”她都不觉得有什么羞愧的。徐明蕊气急,最后一丝客气也放下了,指着明玉的鼻子,颤巍巍的骂道:“你惯来是个没脸没皮的,徐家的姑娘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当年侯府来提亲,对徐家是多大的荣耀你知不知道?这么天大的好事落到你头上,你不知道珍惜感激,还把一桩喜事弄成了仇事,若是我……你……你简直不知羞耻!”气喘了几下,徐明蕊才勉强平静了一点,瞥了眼缩在角落里的徐明芸,恨恨然骂道:“你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糊涂东西!就知道上杆子巴结她,好的不学学坏的,等着将来跟她一样被休回家丢人现眼吧!”明玉冷哼了一声,“原来大姐姐翻来覆去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是发酸当年侯府提亲的对象不是你啊!”徐明蕊气息一滞,立刻否认,“胡说八道什么,当然不是!”“你再发酸也没有用。”明玉笑的一脸讥讽,“人家侯府一定要原配嫡出的姑娘,可惜就可惜在你不是原配嫡出孙女,人家看不上你,这可怪不得我。”其实当年结亲的事说白了,是侯府看中了明玉的奶奶,没看中徐明蕊的奶奶,和两个人基本没太大关系,徐明蕊要怪,还不如回家怪她那个正躺在**装病的祖母,为何要当徐霖的填房继室,害得她做不了侯府奶奶。徐明蕊比她大一岁,已经十六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都已经定了亲,当娘的也大有人在,除非是家里有特殊情况,像司马莲那样要守重孝的,一般女孩子都会在十六岁嫁人。只是她从来没听说过徐明蕊有定亲,再不定亲,徐明蕊恐怕就要成为大龄剩女了,不好找婆家了。徐明蕊自然不可能怨恨一向疼她的徐老太太,瞪着明玉说不出话来,比起伶牙俐齿,她压根不是明玉的对手,翻来覆去她也只会说几句不知羞耻之类的话便词穷了,最终还是被明玉三言两语激的说不出话来。这会上,马车停了下来,徐明烨在马车外敲了敲车厢,说道:“到了,下车吧。”徐明蕊狠狠的白了明玉一眼,抢在明玉前头下了马车,快步走到了胡氏跟前,不再搭理明玉。明玉也懒得去搭理徐明蕊,在她看来,徐明蕊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孩子,和胡氏一样,虚荣心强又带了小家子的市侩气,她还不至于真把徐明蕊的言语挑衅当回事。祭拜赵氏的仪式进行的很简单,徐长谦领着三房人家在赵氏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说了家里这一年的发展变化,三房人家依次给赵氏上了香,便结束了,徐长谦又另外给了住持一些香油钱,中午徐家人便留在庙里用些斋饭。早在马车上,明玉就出了一身的薄汗,如今快要到用饭时间,手上脸上都觉得有些粘湿的感觉,便先出来到庙里厢房外的井边,就着井边装满水的水桶,沾湿了帕子擦了擦脸。刚打上来的井水清澈见底,入手还有些凉意,凉帕子擦在脸上,舒爽惬意,驱走了夏日里的燥意。明玉拧干了帕子,起身刚要准备走人,就听到背后一道惊喜的声音,“明玉?!”明玉回头一看,正看到陆灏一身白色长袍,乌色纱制罩衣,手里拿着一个深色汗巾,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她,看样子也是来沾湿了帕子擦脸的。“陆大人。”明玉笑着行了个礼,看着陆灏朝她越走越近,“您怎么会在这里?”陆灏站在离明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笑道:“我在这里供奉了我父亲和祖父的牌位,今日特来拜祭他们的。你呢?来这里做什么?”“今日是我亲祖母的忌日,我父亲领我们来拜祭她老人家,真是巧!”明玉说道。陆灏笑了笑,若说是巧合两人共同出现在这里,他宁愿相信是缘分使然。凉风习习,吹的厢房外竹林一阵轻响,陆灏看着明玉因为暑气而有些微红的脸颊,浅浅勾起的红唇,像一朵清丽的即将怒放的花骨朵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了明玉,低声问道:“上次,在你家里,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明玉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避重就轻的说道:“我有……”未等明玉说完,陆灏就一挥手打断了明玉的话,语气中略略带了明玉没见过的强势,“别跟我说你有铺子傍身,你试试看,一个孤身弱女子在这个世上到底如何立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