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景诚走回位置,却左右不见惊黛,便想大约去了洗手间,而苦坐良久仍不见她,又想可能坐在这般奢华委靡的场所不合其性,独自回家了也未可知,便结了帐匆匆回去了。而这边厢裴志坤正欢场里搂着那娇艳的歌女不尽缱绻,饶是神魂颠倒,酒意侵入肌骨几分,更掺了靡情烂醉,总还是有身份的人物,百乐门不是放了身份纵情之地,便在那黑牡丹耳边咬了咬道:“小美人,等着我,晚上……去我别墅……”黑牡丹十指涂满鲜红蔻丹,兰花指一戳,笑骂道:“鬼东西,我就知道。”裴志坤摇摇晃晃站起身,往洗手间方向去,那步子只是飘飘的,踉跄着。舞厅一出便是个迂回的走廊,尽头便是洗手间。廊壁的墙纸糊的是极是娇妍的海棠,又精心地摆放了室内阔叶植物和垂缠的藤蔓,裴志坤嘴里哼哼着小曲儿,抬手扶去了跌落在额前的枝条,冷不防一抬眼,却见迎面袅袅婷婷而来一缕芳影,一怔,扶着的藤蔓又跌下来,枝条间隙里那抹娇柔媚嫩的涟漪笑靥霎间隐没于花色碧翠间,那时那刻呆立疑神,那不是姑射仙子么?只是眨眼,那罗衣胜雪的女子就已消失,裴志坤着急地四下里寻了寻,再无芳踪,又疑是酒醉起幻影,徒留了墙纸上的海棠菡萏开得正好。待出得来,拧开洗手池的水,浇醒了半昏半迷的头脑,又怔忡回想了方才的那一幕,不禁笑自己痴癫,哪个男子不爱女色,当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满是芳华绝代,烟视媚行如妖似魅,容色空前貌如世外谪仙,最是精致的工笔都难描她的风情之美,试想如此女子,哪个男子不为之倾尽心思?裴志坤暗思里搜索,似这近一生的艳遇里,都不曾亲见有哪个可以攀比方才那谪仙之貌女子,真怕不是凡间之人罢了,只是如何这般神游竟撞见了下凡的仙女来呢?这样一想,他便想将方才一瞬间恍神所见的绝尘容颜付诸于墨端。说起这裴志坤,除却女色与权力,竟还有一个雅趣之好,那便是水墨绘画,自然这雅好只是读私塾时最好的成就,如今这成就倒帮他将所猎之女都画成一轴轴美女十八春。政治、情色与文化相结为一体的人物,坐拥一角江山,又可检点众美图,他便时常觉得自己也与皇帝同有齐天之福。上海的夜如此浓情似蜜,裴志坤一手拥了黑牡丹,一面又思想着那个仙女,急不可待要回上海的别墅去。透过轿车的玻璃车窗,只远远见一袭月牙白身影在百乐门的拐角处,正是淑女窈窕,倩影纤弱得令人怜爱,是所谓佳人起兮绝代,裴志坤一怔神,那抹月牙白色又消失夜色里,忙不迭地叫停了车,下了车四下寻找,只是空荡荡,佳人凭空而去,裴志坤只是大叫可惜。别墅里,黑牡丹披了米色浴袍出了来,一头湿发滴答淌水,裴志坤这时无论如何再画不下去,脑中的女子神牵于形,那形神隐约,一时顶真一时幻灭,便拿着笔毫对着宣纸叹了口气,眸似碧潭又娥眉,她的美、神韵不是能用那毫墨所能挥就。黑牡丹凑近身看,那宣纸上画着淡淡女子的身影,身旁是海棠,奇怪的是那女子面容,他并未画上去,只是望着轻叹,便轻笑了道:“想不到裴爷还有这般爱好,画我还不好画吗?来,你仔细瞧了,画好了送给我吧。”裴志坤却摇了摇头:“此女只应天上有啊!”黑牡丹这才想到他画的压根不是自己,便气得哼哼着折身而去:“我道是什么人,别是什么狐狸精来迷了你还不知道!”裴志坤看黑牡丹离去的背景,不免又一叹:“凡俗女子,你懂得什么?”说罢,眼神飘出案前窗外,又喃喃了自语道:“不怕她是个妖精,就怕她不肯现身。”王景诚回到家中,果然见惊黛已回来,连披肩的白狐毛裘都未脱下,惊黛笑道:“我方才在那舞池子也甚没乐趣,人多,只觉得了头晕乎起来,又见你跟那个裴爷聊得正好,也便没有打声招呼便回来了。”说着,便脱了那毛裘,一身月白旗袍,显现恰好的曲线。王景诚忙移开视线,道:“那种地方不合你清静的性子,人多杂混的,不舒服便早些歇息去罢。”惊黛笑了笑,便缓步上了楼去,他立在厅中,望着她一步步趿着楼梯,不禁联想起初见时她的模样来,是落魄的人质,再又是女扮男装的部下,后成为尾随他们一路跟来的乞丐,现在却是清雅的样子,什么模样才是真实的她?这般的念想令自己忽地一惊,如何竟生了那样的心思?王景诚忙转过身去,背后却站着笑吟吟的吴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