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重阳后二日。晴。今天并不能算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却是小马最走运的一天。至少是最近三个月来最走运的一天。因为今天他只打了三场架。只挨了一刀。而且居然直到现在还没有喝醉。现在夜已深,他居然还能用自己的两条腿稳稳当当的走在路上,这已经是奇迹。大多数人喝了他这么多酒,挨了这么样一刀之后,唯—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地上等死了。这一刀的份量也不能算太重,可是一刀砍下来,要想把一根碗口粗细的石柱子砍成两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这一刀的速度也不能算太快,可是要想将——只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砍成两半,也容易得很。若是三个月后,以这样的刀就算有三五把同时往他身上砍下来,他至少可以夺下其中一两把,踢飞其中一两把,再将剩下来的一下子拗成两段。今天他挨了这—刀,并不是因为他躲不开,也不是因为他醉了。他挨这一刀,只因为他想挨这一刀,想尝尝彭老虎的五虎断门刀砍在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滋味。这种滋味当然不好受,直到现在,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把四十三斤重的纯钢刀,无论砍在谁身上,这个人都不会觉得太愉快。因为彭老虎现在早巳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因为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总算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痛苦。他一直在拼命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因为他拼命想忘记这种痛苦。他不怕死,不怕穷,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他也不在乎。可是这种痛苦,却实在让他受不了。月色皎洁,照着寂静的长街。灯已灭了,人已睡了,除了他之外,街上几乎连个鬼影都没有,却忽然有辆大车急驰而来。健马,华车,簇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六条黑衣大汉跨着车辕,赶车的手里一条乌梢长鞭,在夜风中打得劈拍的响。他居然好象完全没有看见,也没听见。谁知车马却骤然在他身旁停下,六条黑衣大汉立刻一拥而上,一个个横眉怒目、行动快捷,瞪着他问;“你就是那个专爱找人打架的小马?”小马点点头,道:“所以你们只是想找人打架,就找错人了。”大汉们冷笑,显然并没有把这条醉猫看在眼里:“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小马道:“不是?”大汉道:“我们只不过来请你跟我们去走一趟。”小马叹了口气,好象觉得很失望。大汉们好象也觉得很失望,有人从身下拿出一块黑布,道:“你也该看得出我们不是怕打架的人,只可惜我们的老板想见见你。一定要我们把你活生生的整个带回去,若是少了条胳膊断了条腿,他会不高兴的。”小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大汉道:“等你看见他,自然就会知道了。”小马道:“这块黑布是干什么的?”大汉道:“黑布用来蒙眼睛最好,保证什么都看不见。”小马道:“蒙谁的眼睛?”大汉道:“你的。”小马道:“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看见路?”大汉道:“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一点1”小马道:“我若不去呢?”大汉冷笑,其中一个人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一根系马的石桩子上。“格”一声,一根比拳头还粗的石柱,立刻被打成两段。小马失声道:“好厉害,真厉害。”大汉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傲然道:“你看得出厉害,最好就乖乖地跟我们走。”小马道:“你的手不疼?”他好象显得很开心,大汉更得意,另一条大汉也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个扫腿,埋在地下足足有两尺的石桩子,立刻就被连根拔了起来。”小马更吃惊,道:“你的腿也不疼?”大汉道:“可是你若不跟我们走,你就要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小马:“很好。”大汉道:“很好是什么意思?”小马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又可以找人打架了。”这句话刚说完,他已出手。一拳打碎了一个人的鼻子,一巴掌打聋了一个人的耳朵,反手一个对拳打断了五根肋骨,一脚将一个人踢得球一般滚出去,另一人裤档挨了一下,已疼得弯下腰,眼泪、鼻涕、冷汗、口水、大小便同时往外流。只剩下最后一条大汉还站在他对面,全身上下也已湿透了。小马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再逼我跟你们走?”大汉立刻摇头,拼命摇头。小马道:“很好。”大汉不敢开言。小马道:“这次你为什么不问我‘很好’是什么意思了?”大汉道:“我…小人……”小马道:“你不敢问?”大汉立刻点头,拼命点头。小马忽然板起脸,瞪眼道:“不敢也不行,不问就要挨揍!”大汉只有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问道:“很好的意思……很好是什么意思?”小马笑了,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已准备跟你们走。”他居然真的拉起车门,准备上车,忽又回头,道:“拿来!”大汉又吃了一惊,道:“…拿……拿什么?”小马道:“拿黑布,就是你手上的这块黑布,拿来蒙上眼睛。”大汉立刻用黑布蒙自己的眼睛。小马道:“拿黑布不是蒙你的眼睛,是蒙我的。”大汉吃惊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疯子,还是已醉得神智不清。小马已夺过他手里的黑布,真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舒舒服服地往车上一坐,叹道:“用黑布来蒙眼睛,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小马并不疯,也没有醉。只不过别人要想勉强他去做一件事,就算把他身上戮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他也不干。他这一辈子中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喜欢做的。他坐上这辆马车,只因为觉得这件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很有趣。所以现在就算别人不要他去也不行了。马车往前走时,他居然已呼呼大睡,睡得象条死猪,“地方到了再叫醒我,若有人半路把我吵醒,我就打破他的头。”没有人敢吵醒他,所以他醒的时候,马车已停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小马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贵美丽的地方,他几乎认为自己还在做梦。可是大汉们已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请他下车。小马道:“还要不要我把这块黑布蒙上?”大汉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小马居然自己又将黑布蒙上了眼睛,因为他觉得这么样更神秘、更有趣。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的人,而且充满了幻想。传说中岂非有很多美丽浪漫的公主嫔妃,喜欢在深夜中将一些年轻力壮的美男子,掳到她们秘密的香闺中,去尽一夕之狂欢。也许他并不能算是个美男子,可是他至少年轻力壮,而且绝不丑。有人已伸过条木杖,让他拉着,他就跟他们走。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地走了很多路。走人了一间充满香气的屋子里。他也分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香气,只觉得这里的香气也是他生平从未嗅到过的。他只希望拉开眼睛上这块黑布时,能看见一个他平生未见的美人。就在他想得最开心时,已有两道风声,一前一后向他刺了过来。速度之快,也是他平生未遇过的。小马自小就喜欢打架,尤其这三个月来,他打架几乎已比别人一辈子打的架加起来还多三百倍。他喝酒并没有什么选择。茅台也好,竹叶青也好,大曲也好,就算三文钱一两的烧刀子,他也照喝不误。他打架也一样。只要心里不舒服,只要有人要找他打架,什么人他都不在乎。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先打了再说,就算他打不过别人,他也要去拼命。所以他打架经验之丰富,遇见过的高手之多,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所以他一听见这风声,已知道暗算他的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所用的招式不但迅速准确,而且狠毒。虽然他痛苦,痛苦得要命,痛苦得根不得每天打自己三百个耳光。但是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再见那个令他痛苦、令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人。那个又美丽、又冷酷、又多情、又心狠的女人。——男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女人而痛苦?急锐的兵刃破空声,已到了他后心和腰。致命的招式,致命的武器。小马突然狂吼,就像是愤怒的雄狮般狂吼,吼声发出时,他已跃起。他并没有避过后面的那件武器,冰冷的利锋,已刺入他的右胯。这不是要害,他不在乎。因为他已避开了前面的一击,一拳打在对方的面上。他看不见自己打中的是什么地方,他根本来不及拉下眼睛上的黑布。可是他耳朵并没有被塞住,他已经听见了对方骨头碎裂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并不令人愉快,可是他很愉快。他痛恨这种在暗地偷袭的小人。他的右胯上还带着对方的剑锋,剑锋几乎刺在他的骨头上,痛得要命。可是他不在乎。他已转身,反手一拳打在后面的这个人的脸上,打得更重。出手的两个人当然也都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却也被吓呆了。不是被打晕了,是被吓呆了。象这种拼命的打法,他们非但没看过,连听都没有听过,就算听见也不相信。所以等到小马第二次狂吼,两个人早巳逃了出去,逃得比两条中了箭的狐狸还快。小马听见他们窜出去的衣裤带风声,可是他并没有去追。他在笑,大笑。他身上又受了一处伤,**挨了一剑,但是人却笑得开心极了。他眼睛上的黑布还没有拿下来,也不知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躲着暗算他,这种事他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想笑的时候就笑。——一个人若想笑的时候都不能笑,活着才真是没意思得很。这当然是间很华丽的屋子,他眼睛上带着黑布的时候,连想象都不能想象这屋子有多华丽。现在他总算已将这块要命的黑布拿了下来。他没有看见人。最美的人和最丑的人都没有看见。这屋子根本连半个人都没有。窗子是开着的,晚风中充满了芬芳的花香。暗算他的两个人,已从窗子上出去,窗外夜色深沉,也听不见人声。他坐了下来。他既不想出去追那两个人,也不想逃走,却选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那些黑衣大汉的老板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找他来?为什么要暗算他?这一次出手不中,是不是还有第二次?——第二次他们会用什么法子?这些事他也没有想。他有个好朋友常说他太喜欢动拳头,太不喜欢动脑筋。不管那位大老板还有什么举动,迟早总要施展出来的。既然他迟早总会知道,现在为什么要多花脑筋去想?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休息休息,岂非更愉快得多。唯一遗憾的是,椅子虽舒服,他的屁股却不太舒服。事实上,他一坐下就痛得要命。刚才那把剑,刺得真不轻。他正想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酒,就听见门外有了说话的声音。屋子里有两扇门,一扇在前,一扇在后,声音是从后面一扇门里传出来的。是女人的声音,很年青的女人,声音很好听。“屋角那个小柜子里有酒,各式各样的酒都有,可是你最好不要喝。”“为什么?”小马当然忍不住要问。“因为每瓶酒里面都有可能下了毒,备式各样的毒都可能有一点儿。”小马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打开柜子,随便拿出酒瓶,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倒得很快,几乎连气都没有喘。一瓶酒就空了,非但没有尝出酒里是不是有毒,连酒的滋味都没有尝出来。门后的人在叹气道:“这样好的酒,被你这么样喝,真是王八吃大麦,糟塌了粮食。”“不是王八吃大麦,是乌龟吃大麦。”小马在纠正她的用字。她却笑了,笑声如银铃:“原来你不是王八,是乌龟。”小马也笑了,他实在也分不清王八和乌龟究竟有什么分别。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很有趣。遇见有趣的女人不喝点酒,就像是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样无趣了。于是他又拿出酒瓶,这次总算喝得慢些。门后的女人又道:“这门上有个洞,我正在里面洗澡,你若喝醉了,可千万不能来偷看。”小马立刻放下了酒瓶,很快就找到了门上面的那个洞。听到有女孩子在屋里洗澡,门上又正好有个洞,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找不到的。就算找不到,也要想法子打出个洞来,就算要用脑袋去撞,也要撞出个洞来。他用一只眼睛偷看,只看一眼,一颗心就几乎跳出腔子。屋子里并没有一个女人洗澡,屋里至少有七八个女人在洗澡。七八个年轻的女人,年轻的胴体结实,胸脯饱满而坚挺。青春,本就是女孩子们最大的**力,何况她们本来就很美,尤其是那一双双修长结实的腿。她们浸浴在一个很大的水池里,池水清澈,无论你想看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只有一个女人例外。这女人也许并不比别的女孩子更美,可是小马却偏偏最想看看她,那怕只能看到一条腿也好。只可惜他偏偏看不见,什么地方都看不见。这女人洗澡的时候,居然还穿着件很长很厚的黑缎长袍,只露出一段晶莹雪白的脖子。小马的眼睛就瞧着她的脖子上。越看不见,越觉得神秘,越神秘就越想看。天下的男人有几个不是这样的?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又在叹气道:“既然你一定要来偷看,我也设法子,但是你千万不能闯进来,这扇门又没有栓上,只要用力一推就开了。”,小马没有用力去推门,他整个人都往门上撞了过去。门果然开了,“扑通”一声,小马也跳进了水池。其实他倒也并不是故意想跳下去的,可是既然已跳了下去,他也不想出来了。跟七八个**着的女孩子泡在一个水池里,这种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女孩子虽然惊呼娇笑,却没有十分生气害怕的样子。对她们来说,这种事反而好像不是第一次。其中当然有人难免要抗议:“你这人又脏又臭,到这里来干什么?”小马口才并不坏:“就因为我又脏又臭,所以才想来洗个澡。你们能在这里洗澡,我当然也能在这里洗澡。”“既然是洗澡,为什么不脱衣服?”“她能够穿衣服洗澡,我为什么不能?”他居然答得理直气壮。穿衣服洗澡的女人摇着头,叹着气道:“看来你的确也要洗个澡了,可是你至少也该先把鞋子脱下来。”小马道:“脱鞋子干什么?连鞋子一起洗干净,岂非更方便?”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看着他,苦笑道:“别人要你做的事,你偏偏不做;不要你做的事,你反而偏偏要做。你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小马笑道:“没有,连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我这人的毛病至少有三千七百八十三点。”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眨了眨眼道:“不管你有多少点毛病,我们的洗澡水,你可千万不能喝下去。”小马道:“好,我绝不喝下去。”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笑了,吃吃地笑道:“原来你这人还不太笨,还不算是条笨驴。”小马道:“我本来就不是笨驴,我是条色狼,不折不扣的大色狼!”他果然就立刻作出色狼的样子。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立刻就显得很害怕的样子,躲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后,道:“你看她怎么样?”小马道:“很好。”这女孩子的确很好,“很好”这两个字包括了很多种意思——迷人的甜笑、青春的胴体、笔直的腿。穿衣服洗澡的女人松了口气,道:“她叫香香,你若要她,我可以叫她陪你。”小马道:“我不要。”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她今年才十六岁,她真的很香。”小马道:“我知道。”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你还是不要?”小马道:“不要。”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笑道:“原来你并不是个真的色狼。”小马道:“我是的。”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又开始有点紧张了,道:“你是不是想要别人?”小马道:“是。”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你是要谁?这里的女孩子你可以随便选一个。”小马道:“我一个都不要。”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你想要两个、三个也行。”小马道:“她们完全都不要。”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完全紧张了,道:“你…你想要谁?”小马道:“我要你。”这句话说完,他已跳起来,扑过去。穿衣服洗澡的女人也跳起来,把香香往他怀抱里一推,自己却已跳出了水池。一个冰冷柔滑的胴体骤然倒入自己的怀抱里,很少有人能不动心的。小马却不动心。他一下子就推开了香香,也跳出水池,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绕着水池跑,喘着气道:“她们都是小姑娘,我却已是个老太婆了,你为什么偏偏要我?”小马道:“因为我偏偏喜欢老太婆,尤其是你这样的老太婆。”她当然不是老太婆。也许她的年纪要比别的女孩子大一些,却显得更成熟、更诱人。最诱人的一点,也许是她穿着衣服。她在前面跑,小马就在后面追。她跑得很快,他追得却不急。因为他知道,她跑不了的。她果然跑不了。后面另外还有一扇门,她刚进去,就一把被小马抓住。后面刚好有张床,好大好大的一张床,她一倒下去,就刚好倒在**。小马刚好压住了她。她喘息着,呼吸好像随时都可能停顿,用力抓住小马的手,道:“你等一等,先等一等。”小马故意露出牙齿狞笑,道:“还等什么?”他的手在动,她用力在推。“就算你真的要想,我们至少也先说说话,聊聊天。”“现在我不想聊天。”“难道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现在不想。”她虽然用力在推,可惜他的手却令人很难抗拒。她忽然不再推了。她忽然全身都已酥软,连—点力气都没有。她洗澡的时候就好像出门做客一样,穿着很整齐的衣服,现在却好像洗澡一样。小马用鼻抵着她的鼻,眼睛瞪着她的眼睛,道:“你投不投降?”她喘息着,用力咬着嘴唇道:“不投降!”小马道:“你投降我就饶了你!”她拼命摇头:“我偏不投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把女人怎么样?你猜呢?有许多事既不能猜,也不能想,否则不但心会跳、脸会红,身子也会发烫的。可是有很多事根本用不着猜,也用不着想,大家一样会知道——小马是个男人,年轻力壮的男人。她是个女人,鲜花般盛开的女人。小马并不笨,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圣人。就算是笨蛋,也看得出她在勾引他。所以……所以现在小马也不动了,全身也好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呼吸也停顿了很久。现在才开始能喘息,立刻就喘息着说;“原来你真的不是个好人。”“我本来就不是,尤其是在遇见你这种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非但也不是个好人,而且比我更坏,坏一百倍。”她笑了,吃吃地笑道:“但我却知道你。”“完全知道?”“你叫小马,别人都叫你愤怒的小马,因为你的脾气比谁都大。”“对。”“你有个好朋友叫丁喜,聪明的丁喜。”“对。”“本来你们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可是现在他已有了老婆,人家恩爱夫妻,你当然不好意思再夹在人家中间了。”小马没有回答,眼睛却已露出痛苦之色。她接着又道:“本来你也有个女人,你认为她一定会嫁给你的,她本来也准备嫁你的,只可惜你的脾气太大,竟把她气跑了。你找了三个月,却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小马闭着嘴。他只能闭着嘴,因为他怕。他怕自己会大哭、大叫,他伯自己会跳起来,一头撞到墙上去。“我姓蓝。”她忽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蓝兰。”小马道:“我并没有问你尊姓大名。”他的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当然也不太好听。蓝兰却一点也不生气,又道:“我的父母都死了,却留给我很大一笔钱。”小马道:“我既不想打听你的家世,也不想娶个有钱的老婆。”蓝兰道:“可是我现在已经说了出来,你已经听见了。”小马道:“我不是个聋子。”蓝兰道:“所以现在你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马道:“哼。”蓝兰道:“所以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小马站起来,披上衣服就走。蓝兰没有挽留他,连一点儿挽留他的意思都没有。可是小马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问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蓝兰道:“嗯。”小马道:“叫人把我找到这里来的就是你?”蓝兰道:“嗯。”小马道:“我揍了你们五个人,喝了你们两瓶酒,又跟你……”蓝兰没有让他说下去,道:“你做的事我都知道,又何必再说?”小马道:“你费了那么多功夫,神秘号今地把我找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我来喝酒,揍人?”蓝兰道:“不是。”小马道:“你本来想找我干什么的?”蓝兰道:“我本来当然还有一点别的事。”小马道:“现在呢?”蓝兰道:“现在我已不想找你做了。”小马道:“为什么?”蓝兰道:“因为现在我已有点喜欢你,所以不忍再要你去送死。”小马道:“送死?到哪里去送死?”蓝兰道:“狼山。”据说狼山有很多狼。据说天下大大小小、公公母母、各式各样的狼,都是从狼山来的,等到它们将死的时候,也都要回狼山去死。这当然只不过是传说。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接近神话的传说,有的美丽,有的神秘,有的可怕。谁也不知道这些传说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大家只知道一件事——现在狼山上几乎连一只狼都没有了。狼山上的狼,都已被狼山上的人杀光了。所以狼山的人当然比狼更可怕得多。事实上,现在狼山上的人还比世上所有的毒蛇猛兽都可怕得多。他们不但杀狼,也杀人。他们杀的人也许比他们杀的狼多得多。江湖中替他们取了个很可怕的名字,叫“狼人”,他们自己也好象是狼喜欢这名字。因为他们喜欢别人怕他们。听到“狼山”两个字,小马又不走了,回到床头,看着蓝兰。蓝兰道:“你知道狼山这地方?”小马道:“但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狼山上去送死。”蓝兰道:“因为你要保护我们去。”小马道:“你们?”蓝兰道:“我们就是我跟我弟弟。”小马道:“你们要到狼山去?”蓝兰道:“非去不可!”小马遭:“什么时候去?”蓝兰道:“一早就去。”小马坐下来,又瞧着她看了半天,道:“据说钱太多的人,都有点毛病。”蓝兰道:“我的钱不少,可是我没有毛病。”小马道:“没有毛病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到那鬼地方去?”蓝兰道:“因为那条路是近路。”小马道:“近路?”蓝兰道:“越过狼山到西城,至少可以少走六七天路。”小马道:“你们急着要到西城?”蓝兰道:“我弟弟有病,可能一辈子都医不好,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赶到西城,也许他就死定了。”小马道:“如果从狼山走,可能—辈子也到不了西城。”蓝兰道:“我知道。”小马道:“可是你还要赌一赌?”蓝兰道:“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小马道:“西城有人能治你弟弟的疾病?”蓝兰道:“只有他一个人。”小马站起来,又坐下。他显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蓝兰道:“我们本来可以去请些有名的镖客,可是这件事太急,我们只请到一个人。”小马道:“谁?”蓝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那个人现在已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小马道:“为什么?”蓝兰道:“因为他已被你打得七零八碎,想站起来都很难。”小马道:“雷老虎?”蓝兰苦笑道:“我们本以为他的五虎断门刀很有两下子,谁知道他一遇见你,老虎就变成了病猫。”小马谊:“所以你就想到来找我。”蓝兰道:“可惜我也知道你这人是天生的牛脾气。若是好好地请你做一件事,你绝不会答应的,何况,你最近心情又不好。”小马又站起来,瞪着她,冷冷道:“我只希望你记住一点。”蓝兰在听。小马道:“我心情好不好,是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蓝兰道:“我记住了。”小马道:“很好。”蓝兰道:“这次你说很好是什么意思?”小马道:“就是你现在已经找到一个保镖的意思。”蓝兰跳起来,看着他,又惊又喜,道:“你真的肯答应?”小马道:“我为什么不肯答应?”蓝兰道:“你不怕那些狼人?”小马道:“有些怕。”蓝兰道:“你不怕死?”小马道:“谁不怕死?只有白痴才不怕死。”蓝兰道:“那你为什么还肯去?”小马道:“因为我这个人有毛病。”蓝兰嫣然道:“我知道,你的毛病有三千七百八十三点。”小马道:“是三千七百八十四点。”蓝兰道:“现在又加了一点?”小马道:“加了最要命的一点。”蓝兰道:“哪一点?”小马忽然一把抱起她,道:“就是这一点。”凌晨。淡淡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皮肤柔软光滑如丝缎。她在看着他。他很沉默。安静而沉默。象他这种人,只有在真正痛苦时,才会如此安静沉默。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个被你气走了的女孩子?”“你答应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我可以让你暂时忘记她?”小马忽然翻身,压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几乎连呼吸都停顿,挣扎着道:“我就算说错了话,你也不必这么生气的!”小马瞧着她,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手却放松了。大声道:“你若说错了,我最多当你放屁,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生气,只因为她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这种刻骨铭心、无可奈何的痛苦,本就很难忘记,所以只要能忘记片刻,也是好的。他狂歌当哭,烂醉如泥,也只不过为了要寻求这片刻的麻木和逃避。虽然他明知无法逃避,虽然他明知清醒时只有更痛苦,他也别无选择的余地。她正看着他时,眼被已更柔和,充满了一种母性的怜惜和同情。她已渐渐了解他。他倔强、骄傲,全身都充满了叛逆性,但他却只不过是个孩子。她忍不住又想去拥抱他,可是天已亮了,阳光已照上了窗户。“我们一早就要走。”她坐起来,道:“这里有二三十个家人,都练过几年功夫,你可以选几个带去。”小马道:“现在我已选中了一个。”蓝兰道:“谁?”小马道:“香香。”蓝兰道:“为什么要带她去?”小马道:“因为她很香,真的很香。”蓝兰道:“香人有什么作用?”小马道:“香人总比臭人好。”阳光灿烂。二十七条大汉站在阳光下,赤膊、秃顶,古铜色的皮肤上好象擦了油一样。“我叫崔桐。”第一个大汉道:“我练的是大洪拳。”大洪拳虽然是江湖中最普通的拳法,可是他拉起架式,练了一趟,倒也虎虎生威。蓝兰道:“怎么样?”小马道:“很好。”蓝兰道:“这次你……”小马打断了她的话,道:“这次我说很好的意思,就是说他可以在家里好好休养。”第二个人叫王平。居然是少林弟子,居然会伏虎罗汉拳。小马道:“很好。”他不等别人再问,自己就解释道:“这次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他打我一拳。”王平并不是虚伪的人,而且早就看小马不顺眼。小马就真要他打十拳八拳,他也绝不会客气。他说打就打,一拳击出,用的正是少林罗汉拳的重手,“砰”的一声,打在小马胸膛上。拳头击下,一个人大叫起来。叫的人不是小马,叫的是王平。接揍的人没有叫,揍人的反而大叫,只因为他这一拳就好象打在石头上。无论谁一拳打在石头上,自己的拳头都会有点受不了的。这世上拳头比石头硬的人毕竟不多。小马看看蓝兰,道:“怎么样?”蓝兰苦笑道:“看来他也可以陪崔桐一起在家休养休养了。”小马道:“他们二十七位都可以在家休养休养。”蓝兰道:“你一个人都不带?”小马道:“我不想去送死。”蓝兰道:“你想带谁去?”小马道:“带今天没有来的两个人。”蓝兰道:“今天没有来的?”小马道:“今天虽然没有来,昨天晚上却来了,一个还给了我一剑。”蓝兰道:“你也一给了他们一拳,难道还嫌不够?还要找他们来出气?”小马道:“我本来的确不喜欢这种背地暗算的人,可是要对付狼人,他们这种人正合适。”蓝兰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选来选去,选中的都是女孩子?”小马有点意外:“她们是孩子?”蓝兰道:“不但是女孩子,而且都香得很。”小马大笑,道:“很好,好极了,这次我的意思,就是真的好极了。”蓝兰道:“只有一点不好。”小马道:“哪一点?”蓝兰道:“现在她们的脸,都被你打肿了,人虽然还香,看起来都有点象猪八戒。”她们并不象猪八戒。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子,不管脸被打得多肿,都绝不会象猪八戒的。令人想不到的是,出手那么毒、剑法那么锋利的人,竟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们是姐妹。姐姐叫曾珍,妹妹叫曾珠,两个人的眼睛都象珍珠般明亮。看见她们,小马就觉得很后梅,后悔自己那一拳实在打得太重了。曾珍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也有点儿气愤怀恨的样子。妹妹却不在乎,脸虽被打肿了,却还是一直在不停地笑,笑得还很甜。等她们走了后,小马才问:“这姐妹两人你是怎么找来的?”蓝兰笑道:“连你我都能找得来,何况她们。”小马道:“她们是哪一派的弟子?”蓝兰道:“她们没有问过你是哪一派门下的弟子?”小马道:“没有。”蓝兰道:“那么你又何必问她们?”小马看着她,忽然发觉这个女人越来越神秘,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神秘得多。蓝兰又问道:“除了她们姐妹和香香外,你还想带什么人去?”小马道:“第一,我要找个耳朵很灵的人。”蓝兰道:“到哪里去找?”小马道:“我知道城里有个人,别人就算在二三十丈外悄悄说话,他都能听见。”蓝兰道:“这人是谁?”小马道:“这人叫张聋子,就是在城门口补鞋的张聋子。”蓝兰忽然好象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道:“你说这人叫什么?”小马道:“叫张聋子。”蓝兰道:“他当然不是真的聋子。”小马道:“他是的。”蓝兰几乎叫了出来;“你说耳朵最灵的人是个真的聋子?”小马道:“不错。”蓝兰道:“一个真的聋子,能够听见别人在二十丈外悄悄说话?”小马道:“我保证他每字都听得见。”蓝兰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人不但有毛病,而且还有点疯。”小马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找他来试试?”张聋子又叫张皮匠,皮匠通常都是补鞋的。有人要找皮匠来补鞋,皮匠通常都来得很快,张聋子也来得很快。他进门的时候,门后躲着六个人,每个人都拿着面大铜锣,等他一脚跨进来,六个人手里的木棒就一起敲了下去。六面铜锣一起敲响,那声音几乎已可以把一个不是失聪的人耳朵震聋。可是张聋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他是个真的聋子。完完全全、彻底的聋子。大厅很宽,很长。蓝兰坐在最远的一个角落,距离门口至少有二十丈。张聋子一走进门,就站住。蓝兰看着他道:“你会补鞋?”张聋子立刻点点头。蓝兰道:“你姓什么?是什么地方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张聋子道:“我姓张,河南人,老婆死了,女儿嫁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蓝兰怔住。她说话声音很轻,她距离这人至少有二十丈开外。可是她说话的声音,这个大聋子居然能听得见,每个字都听得见。小马在门后问道:“怎么样?”蓝兰叹了口气,道:“很好,好极了。”小马大笑着走出来。道:“聋兄,你好。”一看见小马,张聋子的面色就变了,就好象看见个活鬼一样,掉头就走。他走不了。六条拿着铜锣的大汉,已将门堵住。张聋子只有看着小马叹气,苦笑道:“我不好,很不好。”小马道:“怎么会不好?”张聋子道:“遇见了你这个倒霉鬼,我怎能会好得起来?”小马大笑,走过去搂住他的肩,看起来他们不但是老朋友,还是好朋友。一个好象小马似的浪子,怎会跟一个补鞋的皮匠是老朋友?这皮匠的来历,无疑很可疑。蓝兰并不想追问他的来历,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尽快过山,平安过山。狼山。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问问他,肯不肯跟我们一起走?”小马道:“他一定肯。”蓝兰道:“你怎么知道?”小马道:“他既然已遇见了我,还有什么别的路好走?”张聋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试探着问道:“你们总不会是想要我跟你们过狼山吧?”小马道:“‘不是’下面还要加两个字。”张聋子道:“两个什么宇?”小马道:“不是才怪。”张聋子的面色已经变成了一张无字的白纸,忽然闭上眼,往地上一坐。这意思就是表示,他非但不走,连听都不听了,不管他们再说什么,他都绝不听了。蓝兰看着小马。小马笑笑,拉起张聋子的手,在他手心画了画,就好象画了道符。这道将还真灵。张聋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瞪着小马,道:“这一趟你真的非走不可?”小马点点头。张聋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去,可是我有个条件!”小马道:“你说。”张聋子道:“你去把老皮也找来,要下水,大家一起下水。”小马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老皮也在城里?”张聋子道:“他刚来,正在我家厨房里喝酒。”小马眼睛更亮,就好象忽然从垃圾堆里找到了个宝贝,活生生的大宝贝。蓝兰又忍不住问:“老皮是什么人?”小马道:“老皮也是个皮匠。”蓝兰道:“他有什么本事?”小马道:“一点儿本事都没有。”蓝兰道:“有几点儿?”小马道:“半点儿都没有。”蓝兰道:“他完全没有本事?”小马点点头。蓝兰道:“没有本事的人,请他来干什么?”小马道:“真正连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人,你见过几个?”蓝兰想了想,道:“好象连一个都没见过。”小马道:“所以他这种人才真正难得。”蓝兰不懂。小马道:“完全没有本事,就是他最大的本事,这种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蓝兰好象有点懂了,又好象还不太懂。在男人面前,她永远不会懂得一件事,就连一加一是二,她好象都不懂,可是你认为她真的不懂,你就错了,错得很厉害。小马没有犯这种错。所以也不再解释。他在问张聋子:“你厨房里还有多少酒?”张聋子道:“三四斤。”小马叹了口气,道:“那么他现在早就走了,喝了三斤酒之后,他绝不会再耽在别人的厨房里。”张聋子同意,蓝兰却问道:“喝了三斤酒之后,他会去干什么?”小马苦笑道:“天知道他会去千什么?喝了酒之后,他做的事只怕连神仙都猜不到。”他看着张聋子,希望张聋子能证实他的话。张聋子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眼睛看着门外,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男人们通常只有在看见一个真正使他动心的美女时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看见的是香香。香香正穿过院子,匆匆走进来,美丽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还没有走进门,就大声道:“我刚才听见了个好消息。”蓝兰等着她说下去。张聋子也在等。看见香香,他好象忽然年轻了二十岁。只可惜香香连眼角都没有往他瞄一眼,接着道:“今天城里又来了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如果能请到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蓝兰道:“这个了不起的人是谁?”香香道:“邓定侯。”蓝兰道:“神拳小诸葛邓定侯?”香香眼睛里闪着光。道,“刚才老孙回来,说他正在天福楼喝酒,还请了好多好多人陪他一起喝。”张聋子终于转过头看了看小马,小马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都好象想笑,又笑不出。张聋子道:“是你去还是我去?”小马道:“我去。”香香抢着道:“去找邓定侯?”小马道:“去找皮猴子,一个脸皮比一个城墙还厚的胖猴子。”香香不懂,蓝兰却有点懂了:“难道这个邓定侯就是老皮冒充的?”小马道:“不是才怪。”香香道:“邓定侯是名震天下的大侠,谁敢冒充他?”小马道:“老皮敢,喝了三斤酒之后,天下绝没有他不敢做的事。”蓝兰道:“可是你刚才还说他连一点本事都没有。这种事他怎做得出?”小马道:“就因为他一点本事都没有,所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这就是他最大的本事!”老皮并不太胖,更不象猴子。他衣冠楚楚,一表人材,看起来简直比邓定侯自己更象邓定侯。可是他看见小马的时候,却好象老鼠看见了猫。小马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小马说:“我们上狼山去!”他立刻就同意:“好,我们上狼山去。”小马道:“你不怕?”老皮就拍着胸膛道:“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怕,何况走一次狼山。”小马笑了,道:“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蓝兰也在笑了。她的确明白了,这个人的确是个不拆不扣的胖猴子。只有一点她还不明白:“你们刚才为什么要说他是皮匠?”小马道:“他本来就是的!”蓝兰道:“可是他看来完全不象。”张聋子道:“那只因为他这个皮匠,和我这个皮匠有点不同。”蓝兰道:“有什么不同?”张聋子道:“我这个皮匠是补鞋的。”蓝兰道:“他呢?”张聋子道:“他是赖皮的。”老皮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道:“我们这两个臭皮匠加在一起,虽然还比不上一个诸葛亮,要比个把曹操,总是绰绰有余的了。”于是小马就带着这两个臭皮匠、三个小姑娘,保护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开始出发。如果别人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竟是比龙潭虎穴还凶险的狼山,无论谁都一定会替他们捏一把汗。可是小马自己却一点都不在乎。病人坐在轿子里,轿子密不透风。他连这人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就为这个人去卖命了。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笨蛋,可是他自己却不在乎。只要他高兴,他什么事都肯去做,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