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皇城门外的护城河头坐上马车,遗玉看一眼对面坐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李泰,低头把玩起手中的红玉,想起刚才李世民甩袖离开后,众女子面对那满案珠宝时产生的小小争执,结果是李宽李泰这边率先进了五个球,按理当是压了他们赢的人得彩头,但是长乐公主一句话就让押对宝的女人们伸不出去手:“先前说过是要父皇来评比,既父皇没判,又哪里来的输赢。”长孙夕作为赢赌的一方率先拿起了她的那朵玉茗花戴回头上,将蓝珍珠串子递还给长乐,这便叫赢的人只好心有不甘地,又故作大方地放弃了同自己作对的赌注。让遗玉无语的是,城阳似是真地瞧上了她这块玉,临走前还叫住她询问是否愿意割爱,愿出千金一换,遗玉想当然是拒绝,没顾城阳拉下的脸,若非是因为李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块对她意义特殊的红玉拿来赌,这是陪伴她走过那段最伤心日子的念想,是她某种情感的寄托。今儿是她第二次进宫,没想就看了一场热闹,不管谁是有心谁是无意,李恪那装模作样的小子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估计他原本是想要借机抹黑李泰,可却连累了李谙这条蠢冲的池鱼,至于李泰——老实说,在看到两匹马撞到一起的时候她心差点蹦出来,可是看到他人平安无事便又气的咬牙,等到了最后,却是怎么也提不起气来。她抬头瞧着对面脸色冷清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怜惜之色,连她这个外人都因为那皇帝对待儿子的手段感到难受,他身在局中又怎会毫无所感,一想到同样是被撞了一下,李恪就有娘护着有兄弟帮衬着,而李泰除了挨着李世民一句冷嘲热讽,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难受的想哭。忽而又记起来两年前那个灯火万家的上元节夜里,他们在河边放灯,她看着星星同他说起儿时的趣事,他却面无表情地讲着他母妃死的那年,他因为内侍监的忽视,泡冷水避暑结果染上热疾被禁宫的事。那时他才八岁吧,她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有卢氏疼着、卢智管着、卢俊护着......“怎么了?”李泰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睁开眼捕捉到她低头之前眼中藏不住的神色,出声问道。“啊,没事,”遗玉咬了下舌尖止住打喉咙眼里冒出来的酸涩,再抬头便看出半点异样,“还没说你呢,最后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擅击鞠吗?”最后那一球,她到现在还没迷糊着,李谙好好地失手打偏,李泰掉在人群后面半天,关键时候杀了出来,一击便中。“我是不擅击鞠,”李泰先是坦诚了自己的弱项,而后又道,“可他们骑术不及我,坐骑不及,眼力不及,准头不及。”遗玉扯出一抹干笑,确认他不过是在阐述一件事实,没有半点自夸和嘲讽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就是这样,你那时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往上撞啊,马跑的那么快,撞在一起肯定是要出事,万幸摔出去的不是你,要真受了伤,值得吗?你就不会往边上跑,同他较什么劲儿啊?”她说这话是不厚道,暗指李恪摔着了活该,李泰也不在意她“小心眼”,听出她的训斥之意,觉得新鲜,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将她脸上的严肃瞧得有些挂不住了,方才点头,道:“知道了。”遗玉被他那一下吓得不轻,现在还后怕,本是准备了一长串的说辞准备说教,万没想到他态度会这么配合,又想到他招人怜惜之处,便只能憋着气,干咽了下去,想想李谙因东窗事发被贬,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些。“对了,吴王说你盗库,是怎么回事?”盗库啊,她没记错的话这可是皇家最避忌的一项罪名之一,往好了说是贪财,往坏了说那就是居心叵测,不难想象此事同接风宴上那桩闹场事件有关联,她原本当风波已停,怎么现在瞧着不是那回事。“是他胡言乱语,不必理会。”李泰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去,有关前阵子群臣大闹朝堂的盗库风波,他压根没有同她多提的打算,便是知道她聪明,能顺藤摸瓜嗅到寻出他们这桩婚事同此事的关系,也许早晚她会知道,但绝不是在他们成亲之前。“待会儿我去文学馆,你就回王府,明日我空闲就带你上天贺寺吃斋。”言下之意是要她今晚宿在魏王府了,两人许日不见,互相都是想念,遗玉听出他想要独处的意思,忍住脸红,又清了清嗓子,摆正了脸色对他道:“我得回镇上去。”李泰只当她是忙着准备缝制嫁衣之类,想了想,道:“要什么我让人去拿过来,过几日再回去。”过几日......遗玉纠结地答道:“怕是不行,我今天真要回去。”李泰被她连连拒绝,又想起这半个月连人影都没见着,他忙得脱不开身,她也不来找人,便有些不乐意了,瞥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干脆就不同她废话。遗玉怎不知这人脾气,见他一副没商量的模样,轻咳了一下,伸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好声说道:“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嗯?”李泰没接茶杯,倒是给了个鼻音。“事情是这样的,”遗玉想想措辞,“现在家来了位老夫人住下,是皇上委给魏王府的老尚人,说是曾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的,姓戚,”她看看李泰脸色,将他不接的茶杯收回来,送到嘴边讪讪地喝下一口,道:“呃,她说是要在大婚前给我些指点。”什么“指点”,这都是她斟酌后的用词,那老妇人说她出身乡野,要“教导”她的原话可没学,李泰对她什么样,她还是清楚的,当初国子监逼她退学,他便眼皮子不眨地说那群博士学者们没什么本事教不了她,事后她从退学变成因病暂时休学,绝对是有他在当中搅合,这突然冒出来个宫人要教她规矩,打死她也不信是李泰的意思。果然,李泰微绷了脸,道:“什么时候的事?”“前天早上。”所以说,家里有那么一个大活人盯着,她怎么好夜不归宿。遗玉又咽一口茶水,这是她有些怀念的花茶口味,两年前她在魏王府那段日子,因为无意同侍女们提了一句喜欢,下午在药房忙累了,每每会送上这么一小壶花茶和几样点心休息,当时并未在乎它的难得,也根本没人同她讲,这是清晨从芙蓉园摘下的新鲜花瓣,捣成茶糊,制成茶包,喝的时候再用泉水一团一团地冲泡才可。李泰把这事稍微一想,便清楚他这几日没回府是有人不安分了,手指在膝上叩了一下,道:“你回王府去,不必管她。”遗玉摇头,“这样不好。”李泰看她一眼,“等下我派人去把她领回来。”遗玉笑了,“好吧。”她是不怯那位戚尚人,只是大婚将近怕她捣乱,最近又没工夫陪她玩儿,说到底她同李泰还差那么一道手续,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硬气啊,今日在宫里更是被堵了几句话都是装聋作哑以对,有什么事,且得等大婚以后,等她被明媒正娶过了魏王府那道门再说。撩起窗帘看看外头是已进了延康坊,遗玉扭头道,“还有一事,要请你帮个忙。”“什么?”李泰要了她手里的红玉捏在手中把玩,问道。“你知道的,我有一位义姐,就是当初助了我们从小镇上逃出来的姐姐,她夫婿是个文人,在镇上教了多年书,如今想到文学馆去谋事,”遗玉眨眨眼睛,半开玩笑道,“他人品不错,至于才学么,我与他做个举荐,你让馆里安排他小试可好?”李泰没急着应,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细微的小心,握着玉块的手指不觉收紧,就仿佛这样便能将什么抓不住的东西,牢牢地握在掌心一般。“可以。”遗玉是万没猜到,因为这一件“小事”,让李泰脑中闪过几道念头,转而动了起别的心思。皇宫 甘露殿“陛下,各位大人用罢宴,已携眷离开了,”内侍立在屏风边上,尽管隔着一层绣障,也莫敢抬头去瞧屏风上映出的人影,“杨妃娘娘还跪在殿外面,刚才奴才进来时候,瞧她脸色是不大好,纸白一样。”“人都回去了?”李世民好像是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声音有些疲倦地开口道。“都回去了。”内侍攒着袖窝里的硬物,迟疑了一下,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终没出口,殊不知也是这一时的犹豫,救了他一回。“下去吧,到沁安殿传徐才人过来。”内侍转了转眼睛,恭声应了一句,他弯着腰倒退出去,将门关好后,屋里才又听见李世民懒洋洋的声音:“找个时间把这人调走。”“是。”屏风后轻声一答,便无声息。(六一啊,祝亲们童心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