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定州驻扎下来,随时接收前方战报,以便李泰调兵遣将。五月初,捷报率先传来,大将张亮攻克卑沙城,俘获男女八千多人。李泰遂命李世绩率领大军进至辽东城下,高句丽派出四万兵马救援辽东,双方各有伤亡,硝烟弥漫,一时僵持不下。在定州坐等了足足一个月的李泰决定亲往辽东,一来更便于指挥战场,二来也可鼓舞士气。为了简便行程,只带了五百精兵赶路。遗玉跟同李泰离开了平静的安喜县,辗转来到了辽东。这是遗玉第一次这样临近战场,一路走来,全然不同于那些远离战场的地方,这里城镇皆灰,一片萧索,空气都变得混浊,街上偶尔几个路人都是脚步匆忙,看到兵马便会受惊地躲到路边。李世绩的五万大军驻扎在辽阳城外二十里,双方昨夜才有一场恶仗,直到今天凌晨,才暂时休兵。早上,一到军营,李泰便匆匆地同出营迎接的李世绩去了军营大帐商讨战事,将阿生留下来陪护遗玉。草草在暂宿的营帐中收拾了行李,遗玉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留在帐中休息,而是对阿生道:“陪我出去转转。”“是。”阿生在前头带路,两个人到了外头,这里都是李世绩统帅的兵马,一出帅营,便没什么人认得他们两个。遗玉看到不少人用竹架抬着伤员来回从面前经过,有人头上打的绷带,有人盔甲上还染着血色,一张张脸孔,不见笑容,除了疲惫,便是麻木。“受伤的士兵们被安置在何处?”“在西营。”阿生指了一个方向。“带我过去看看。”阿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遗玉去了。到了西营,满眼皆是伤病,遗玉似能嗅到空气中飘散的死亡气息,沉重的让人感到压抑。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带着伤默默地蹲在一旁磨枪的人,这些士兵半个时辰前才从战场上离开,曾无限接近过死亡,他们的神情更为麻木。“快快这里再来一盆水混蛋要热水,去烧热水再拿凉水来不用治人就死了”在这伤兵营里,一名穿着布衫卷着衣袖,来回奔波的身影尤其惹眼,这世道学医不易,大夫本来就少,愿意随军的军医更是稀缺,往往一个好大夫在战场上,在一场战争中能够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遗玉心里对这些医者敬佩,又有些羞愧,身为药师的她,一心研究方土,却没有这样救死扶伤的医德,大多时候只是为了自己和亲人服务,算是浪费了这一身本领。“热水来了没有热水呢”那名脸型瘦长的中年医者又在一名伤员身边蹲下来,看到这已经晕过去的伤兵肩上仍未止血的伤口,怒吼声拔高,很快便有士兵提着水桶跑来。不少人都围了上去,这是伤兵营一个默认的传统,有战友将要死亡,同他一起杀过敌的士兵们会最后送他一程。遗玉也同阿生走了上前,那昏迷的士兵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奄奄一息,赤luo肩膀上是一大片的湿红,伤口被布块和沙包胡乱压着,还有血正不停地往外涌,那大夫洒了一包药粉在热水中,用棍子搅和了几下,就把手巾湿透,拿开沙包,在他伤口上擦拭。遗玉眼皮一跳,就见那明眼可见的四寸刺伤直穿肩胛,黑红的血一瞬间就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大夫骂了一句娘,急忙丢掉手巾,从一旁接过了干净的布条,打算重新压上去给他止血。“你这样他活不到半刻。”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那大夫扭头,见说话的是个黑瓜皮小厮,便拧了眉头,他忙了一个早晨,送走了不少死人,心情这会儿很不好受,便忍不住爆粗口:“老子当然知道他活不长了,可有什么办法,老子又不是神仙”边上的士兵们只是沉默,有人一拳砸在扎营的木柱上。遗玉拉住待要上前的阿生,越过他走过去,就在那伤兵另一边蹲下来,抓了旁边丢弃的甲胄塞到他脖子底下,一手拨开那新覆上去沙包,在黏糊糊的血红里找到他伤口的动脉,使劲儿按了下去。“你干什么”那大夫脸色一变,就要伸手去推遗玉,却被阿生拿剑鞘挡住,身后的人群有些**,围了上来。但很快,这大夫的恼怒便成了惊叹,因为这伤兵肩胛处的血竟然止住了“敌兵有人使毒吗?”遗玉的手指依旧按在伤口上,抬头去问对面的大夫。“啊、嗯,嗯”那大夫愣了愣,随即狠狠点头,愤愤道:“那群虏子畏惧我们唐军勇猛,多半都在武器上涂了唛草汁,受了伤的,只要稍微严重一些,八成都会出血不治。”“唛草?”遗玉还不曾听说过这样一种毒草。“这是虏子的叫法,辽阳城后有一片荒野,长了许多唛草,就跟蚂蝗那恶虫一样,见着血就不要命了”“咱们这里可有现成的唛草?”“有,是从敌军身上搜出来的,”这脾气暴躁的大夫已将遗玉当成是同道中人,扭头便让打下手的士兵去取唛草来。遗玉也请阿生回营帐去拿东西:“我装书的匣子一旁有只药箱,麻烦你去帮我取来。”阿生看看四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士兵,想想刚才那大夫差点对遗玉动手,便踟蹰道:“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小哥莫怕”那大夫先听出来阿生意思,不好意思地对遗玉道:“我这人脑子比手快,刚才吓到了小哥,小哥放心在这儿,这西营有我萧汉一句话,谁都不敢冒犯你。”遗玉点点头,对阿生道:“去吧,我在这儿没事。”阿生是觉得再墨迹下去遗玉也不会听他的,便想着快去快回,匆匆地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拿了唛草过来,遗玉接到手里打量,短短的一根,很普通的叶子,就收了起来,准备等下回去再研究,转而问起萧汉别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