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破裂

莱昂哈德也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外交人员。他坐在那里，因为拉克丝的话稍稍愕然了一下以后，就反应了过来。“抛弃外交辞令啊……是认为已经没有尝试彼此共存的必要了吗？确实，天堂岛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些不和谐的音符也会消失——要中子干扰还是核弹？这样的问题也会被再次提出吧？”“不。”拉克丝打断了他。“正是因为想要知道彼此之间是否有共通点、是否能够共存，才会这样说，避免因为长久的试探而带来的误解。”——直截了当的傲慢反而会引起怀疑。如何把握好尺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拉克丝很明白这一点。也是因为她虽然早有名声在外，在大部分的人眼里，这方面她却应该是经验不足的关系。——也许可以有老练的外交辞令，却未必能有完全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所以，让人觉得她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傲气，让人想到目前的PLANT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警惕，认为一切尽在掌握。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当然也有可能不会相信。但是，能够引起一定的猜疑，转移注意力也就足够。也确实，这句话让莱昂哈德稍稍有些捉摸不透了。本来下面的一句——但是不要忘记，将中子干扰投放地球早成巨大能源危机固然避免了核战，但以中子干扰消除重新带来核战的也是你们——这句话给咽了下去。“在你们的宣言中曾经说过——只是与PLANT为敌，对调整者并无恶意。考虑到东亚和奥布的情况，这句话应该是可信的。但是那时也正是PLANT在世界上的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刻。时至如今，仍然决定要与PLANT为敌吗？”见他没有回应，拉克丝却径自讲自己的话说了下去。莱昂哈德的心思顿时飞快的转了起来。**在舆论上动手脚，在大势所趋的情况下制造一些小小的乱流。这本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但谁也没有料到，天堂岛居然会如此快的落败。之前的一切打算固然都付诸流水。拖延时间，却依然是最重要的问题。不要说月球那个可以决定胜负的东西，就算是以自然人的角度来看，拖延时间对他们似乎也会更为有利——东亚的战局已经收尾，大西洋联邦估计就要易主。这两个老牌大国一旦恢复实力……可是，拖延时间，也不能做的太明显的。尤其是不能让人联想到月球正在做的事情……想了想，莱昂哈德立刻就作出了决定——换一种试探方式。**“虽然也许是老调重弹，但是我想还是不得不说——PLANT，本来便是三大理事国共同出资建造的东西。可以说，应该是理事国的财产。将这些殖民卫星交付与调整者，但是给与的应该只是居住权。拉克丝小姐，当你的心血和财产都被人夺走的时候，是否还能对那些强盗抱有好感呢？现在两个理事国的政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那些东西，是我们的人民纳的税造就的，不是吗？”“确实是你们的财产没有错。所以你们把调整者也视作了这财产——可以随意处理的财产的一部分，一起炸掉了。”拉克丝不无嘲讽的回应。“不。”莱昂哈德摊手，“那是蓝色波斯菊所为。而且只是对强盗做出的自卫反击而已。宁可毁掉必然失去的财产，也不愿意将之交到强盗的手中，正常人不都会这么想吗？又有什么奇怪呢？”他对血之情人节的反应是如此的淡漠，以至于一点儿异常都看不出来——即使是在最为细微的地方。这让拉克丝也有些糊涂了。——难道说情报有误？他和自己的妹妹感情并不好？但既然如此……“强盗吗？”拉克丝嘲讽的笑了笑，没有在那上面多做纠缠，只是有些感叹，“话题还是回到了这里。当时的调整者，在自然人的眼中与工具、奴隶无异。在巨大的压迫下是否应该反抗。看来又回到这个老问题上来了呢。长久以来PLANT向地球输送的资源早已经抵得建造的费用。但在PLANT之上的调整者们却一无所得。还必须要忍耐因为资源全部送走导致的能源危机，还有蓝色波斯菊的打劫……如果认为调整者本就是工具不应该反抗，那么是另一回事。如果说应该反抗，那么那不过就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自由与酬劳罢了……不是这样的吗？”莱昂哈德正要反驳，拉克丝却在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开了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似乎跑题了——现在要讨论的，似乎应该是在未来我们双方共存的可能性吧？还是说奇奥乌先生，你要从根本上论述，我们应该交还你们的‘财产’呢？”莱昂哈德眼珠子一转，狡黠的开了口，“如果我回答‘是’，那又如何？拉克丝小姐打算将它当作宣战文告吗？”“如果你们的决定的未来当真是这样的，我们自然是不会害怕。”拉克丝的回应带上了丝丝的傲气，“不过，如果一定要开战，我们也会希望看见一个正常的宣战文告的——而不是这种口头上争辩的话语。”她微笑，“我得说，您的幽默很不寻常。”莱昂哈德也微笑。对于拉克丝能够在这个时候忍下怒气，也有了更多的揣测——是因为对这样的威胁不屑一顾，还是说……城府够深？这时，拉克丝却又继续发问了。“据我所知，奥布的调整者时至今日也依然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东亚因为连年的征战，调整者的精英们也损失惨重。作为武装势力的领袖——柳嘉明，未必能够在日后的重建当中，在政坛上占有太重要的位置。因为剩余的调整者经过了那么久的战争实在是所剩不多了。那么，如果我们‘交还’财产，我们这些调整者，日后又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自处？”——这种语气，是更接近“不屑一顾”吗？莱昂哈德暗衬。不，还不能肯定。**“不可否认，PLANT有现在最大的调整者群体。”莱昂哈德顺着拉克丝的话说了下去，“但是蓝色波斯菊有一点并没有错误，调整者并非是自然的存在。没有稳定的繁衍能力，完全不足以成为一个新的种群。更不可能是人类的进化方向。从自然规律的角度上来说，处于自然人当中，让自然人庞大的血脉来选择，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众所周知，调整者和自然人的结合，生下的孩子是自然人的比例大概是2/3。而且，你也忽略了调整者当初在自然人中的待遇呢。”“但这不是‘隔离’调整者的理由。当年理事国的错误正是如此——将调整者视为异端而隔离。正如拉克丝小姐你所说，将调整者视为工具，否定调整者身为人类，或者说生为一个自由的智慧生命个体的资格；将调整者当作失败的产品和工具消除，抹杀其身为人类自由生存，乃至于肉体上存在的意义。将这样的方式视为正义。这种偷换概念的手段，我们都知道是错误的。所以现在……”“但奇奥乌先生，你也在偷换概念。”拉克丝静静的打断了他的话。——咋听之下，这样的说法简直就是第三势力的翻版了。但拉克丝非常清楚，并非如此。“何必回避我刚才的两个问题呢？确实，在你们的眼里，我们进了一步，已经是人类了。但是，这不能否认你们依然把我们当作‘失败品’想要抹除的事实。”“也确实，我们是非自然的存在。也还并不足以形成一个新的种族。更不代表人类的进化方向就是如此——这些你都说得没有错。但是我们调整者，是自愿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吗？是谁制造了我们呢？是你们，你们这些自认为纯洁、自然的自然人，不是吗？除了我们这些纯血的调整者，所有的调整者，难道不都是自然人制造出来的吗？”“然后注意到了我们的缺陷，你们便把我们当作了失败品。那么，受到歧视和压迫便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消失更是应该的结局。也许你们看见了我们是人类，准备采取温和一点的手段。但在这一点上并未改变。”**确实如此。奇奥乌并不为拉克丝的敏锐吃惊。只是看见了一点。“这么说，拉克丝小姐你并不认同我刚才的提议了？”拉克丝微笑，“人类总是这样呢！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给别人。将自然人自己的罪过推卸给调整者。只要将‘失败’的‘成果’消除掉，就可以认为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正确了。同样的想法，给一颗枪子还是让人在压迫中自然消亡——其实有什么区别呢？”“你说的没有错。也许调整者并不是适合的人类进化之路。但是最开始选择了这条道路的，是谁呢？难道是我们调整者自己吗？被当做工具制造出来，被放逐到外空抵御侵袭，然后，不甘于成为奴隶的命运而团结到一起。这些，难道全都是调整者的错误？”拉克丝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何必要如此辛苦的套上一个‘正义’或者‘自然’的帽子？这些言论骗骗普通人也就罢了，我们……都已经说了撇除外交辞令，难道还脆弱到要用这样的理由来欺骗自己？”“恐惧，害怕手中的工具彻底的脱出掌控。为此宁可将之抹除。害怕，害怕调整者的发展之下，自然人终将失去掌控的地位，人类的傲气，并不允许如此吧？蓝色波斯菊基于此而行动，其实现在的你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想，你确实只是被苏阁下派来的吧？这么说大概没有错的。”“人人都是如此自私，不管是行为还是目的，如果还要自欺欺人，岂不是更加可怜？”虽然只是试探，但是拉克丝确实是从中听出了苏选择的道路、苏的真意。从而判断出来了这一点——莱昂哈德其实只是苏的使者。而被指出了这一点，莱昂哈德也没有否认。只是露出了一个稍稍有些奇特的笑容，“我想，我大概明白拉克丝小姐你的意思了。最初的问题的答案，也许也已经知晓。确实是在下的错误呢！本不该用那些华丽但是虚伪的理由的。拉克丝小姐，你的意思，我想我基本明白了。”拉克丝点头，随即站起。“是的。这条进化的道路本不是我们选择的。调整者能够形成现在的规模，本来就是自然人自己开始的、自己选择的进化之路不是吗？就算是失败品，我们这些失败品也完美的继承了所有生命体的固有天性，会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种族争取一条生存之路。”“抛弃所有的虚伪词藻的外皮，我只能如此直白的回答。”“不管是正确还是错误，成功还是失败，是自然人自己选择的，自己开启的。自己迈出了这一步。而既然已经迈了出来，作为这一步成果的我们，就不会允许后退！”谈话结束。莱昂哈德也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默默的握了握拉克丝的手。他感受到了最终，拉克丝平静话语下的坚持和自信——或者说傲慢？想要试探的东西在话语之外，从言词态度上得到了一个答案。而从那些话语之中，他们也得到了很多东西。——至少，从来不曾真正交流过，只是在万里之遥的两地，通过一个个的事件在背后交手的两个势力，这次是真正的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方向。——在想要后退和不允许后退之间，没有什么正义可言，也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错误可言。抛掉那些虚伪的东西，只不过是为了种族的生存。只是看看在这两者之间，谁能胜出罢了。“胜者为王，这也是自然的淘汰选择规律。看来，是要遵循这个规律了。是这样的吧？”最终，他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的会面。也结束了两大势力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的——唯一一次正面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