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殿里,全然没了困意。换了衣裳洗漱后还是回到暖阁,琢磨着怎么请罪。一迈进内殿,就看见诸位皇子远远的坐着,皇上似乎熬了通宵,刚刚用完早膳,几个宫人正伺候着净手,我看着她们生疏,便轻轻地说,“还是让奴婢来伺候您吧。”皇上没拒绝,我便走前去,娴熟的给他净手,直到用热毛巾敷了敷,不由得一叹,“皇上今后别熬了,身子都肿了。”“几个太医刚回话说老八烧退了,已经清醒了。”他微微抬眼,看着我,“朕被你伺候着都习惯了,也娇贵了。”我一惊,突然纳闷怎么不骂我,说起这些来了。他向后仰了仰,微闭着双眼,“昨儿你们这一闹,我也想起来了,你是老八举荐的女官,那么就是老八的人了?”“奴婢说过,在御前伺候着,奴婢是皇上的人。”皇上看我一眼,“你的心可是向着老八?”不知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全身颤了颤,脖子后冒着阵阵凉意。常公公带笑斥道:“姑娘,怎么半天都不回话?”“奴婢不懂。皇上地意思?”“对于朕罚老八地事。你可有话说?”皇上顿时咄咄逼人道。常公公在暗处皱眉微微摇头示意我慎言。又是慎言。曾经地容昭质哪一句不是慎言?被他亲自赐死都没来得及说上一个“不”字。隐忍了多年。只换来被人操纵地命运。今日。那些话堵在胸口。却在畏惧。只觉得体内每一处都在颤。手簌簌作抖。面前皇帝地影像渐渐模糊了。容昭质不怕死。可是现如今地颜筝怕。说与不说。牵着生和死。我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只比八爷多四个字。”话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来,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颤了。原来我千般理智,万般谨慎,事到临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说。”只一个字就显露了天子之怒。“八爷无罪,容氏无罪,淮南无罪。”一语出,四座惊。坐在远处的王爷们亦被我吓得不清。连小语都面目苍白,双眼红肿着几欲为我落下泪来。皇上看着我,愣了许久。这一句说下来,我竟万分清醒了。清楚自己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但我一定要说,拚着死也要说,因为身上容家的血还在流。也许是不可置信那话是出自我口中,或者是看不穿我的胆量,皇帝大怔了许久,身子渐渐向后倚去。“好你三个无罪,朕也要告诉你,你有罪——”他此刻疲惫尽显,“女官颜筝,恃宠生骄,言行恶劣,责打二十板。”至少不是处死,我在心底安慰了自己。向皇帝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就听见有人吩咐着“拿刑凳。”没多久,几个当差宫人从外间走了来,手中拿着刑凳板子。常公公吩咐一旁道:“按着颜丫头,杖责二十。”他话语中有无奈和不忍,可是面对着震怒的皇帝,他要把自己的情绪全都压下去。小语战战兢兢的走上来,“奴婢来吧。”她双手按上我的肩,只觉得她的手抖得厉害。脖间忽觉一凉,是什么落了下来,湿漉漉的。那一板子似乎已经举了起来,却等了很久没有落下。常公公略带哭腔的问了声,“皇上——”“打!”这一声刚落,板子就落了下来。一声闷哼,好痛!耳边是小语嘤嘤的抽泣。“皇父。”这一声,仿佛天外来音,竟然是五爷!“皇父,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姑娘家什么都不懂。皇父又何必呢。”对五爷的话,我是心存感激的。可我也知道,这并不谁能拦的了的。也许是有人求情,宫人的板子又是许久没有落下来。常公公又一次期盼的问道,“皇上——”“加五板。再有人求情,加十板。”再没有人敢吱声。我心里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是帝王,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子媳,关了儿子,对我这个命比纸贱的下人二十五板的确是便宜了。这是他的威严,不容任何人质疑。常公公再不敢问,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开始抽搐,痛得已无法吱声,连哼都哼不出声音。意识逐渐淹没在耳边小语越来越清晰的抽泣声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来扶我,还听到不住的磕头求饶声,等有了意识,才发现来扶我的是常公公,磕头的是小语,她不敢求情,只得一个劲的磕头。我挣扎着站起来,只觉得满裙子是血,却不觉得疼痛了。“颜姑娘,别傻站着了,轿子已经等在殿外了。”常公公又一声催促。我伸手抹了小语脸上的泪珠,多日来的相处,我对她的戒备早已淡了许多,“你就想让我走着这么不安心?!”“夏秋的衣服可都带齐了,我给你的暖手炉莫要落下了,这一去,真不知道要多久呢。”我站起身,望着她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后殿。半个月来有小语照应着我,伤好的很快,如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那件事皇上也没有再纠缠,只是放了我先养身子。昨日刚刚传了旨允我去陪陆修,只是不给我名分,说是照应一段时日等陆修大好了,再传我回宫。落了轿,一个宫人引着穿过一条黑黑窄窄的廊子,尽头有一套小院落,一条长廊分割东西。进了深院,本在我前面的宫人不知何时跑了我身后。我回头看他,一扇狰狞的栅栏生生阻断我的视线。我笑着摇摇头,果然是与世隔绝了。当我看到院前躺椅上那位悠悠哉哉哼着小调的爷时,顿感释怀和惬意,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我所料,陆修并没有惊讶,也不用指望他感动得无以复加。事实上,这个贫嘴薄舌的臭男人连句好话都不会说的,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呦嗬,早就听说一个不害臊的小丫头死气掰咧要往爷怀里凑,敢情是你这个朝阳殿前的大红人呀。”“爷也忒不厚道了呢,自己跑来这么好的地方躲清静,我来一趟容易吗?!还顶着个没脸没臊的美名,一个个受宠的皇子不选,非跑到这鬼地方。”开玩笑!耍嘴皮子容昭质什么时候输给过他?我自己找了个地在他旁边坐下,他凑过半个身子,好奇道:“你怎么进来的?”我白了他一眼:“自有妙招。”他轻笑着摇了纸扇,不以为然,“跪了一夜外加一顿板子也叫妙招?!”“苦肉计不懂了吧。”他愣愣,皱了眉头,“我的好七嫂,真是越发看不懂你了。诈尸,易容,死活黏着要同爷回京,再到如今这个情形。”“我对你这份情,是念在你这八叔阔气一出手就送了我们执儿几千两的满月金。”说罢,我便起身,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恍惚了许久,他说了句,“为什么偏偏是我呢?那么多哥哥,你只信我?你就不怕我二话禀了皇上,说我的好七嫂就在眼前。”我向后仰着笑笑,看着他的一头雾水。“八爷要是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田地。我啊,看中的就是你这耿直的傻劲。”陆修摇头晃脑的倚回了椅背上,扇子又摇了起来,“我这清清白白的是洗脱不开了。”我知道,从他带我回京,从他看着我易容,将我送到常公公手中,这个人,不论我要做什么,他是铁了心与我荣辱与共,同上九穹,共下地狱了。而这样的他,也是我唯一能信的人。“德性。”蔑视的看了他一眼,我站起身来,“你还记得陆泓吗?他救了我,我还他一份恩情,他会代我守护容家。”我原原本本讲了两年来的经历,对他,我已无需隐瞒。听后他半晌不语,只是摇着扇子摇得我心烦意乱,我一伸手抢过来,“大冷天的煽什么阴风。”他揉了揉肩膀,凑上来,“你说你红杏出墙怎么不找了我来,害我乖乖等了那么久……怎么就二哥那好福气把你骗走了。”我气的用扇子赏他几下,“你这张嘴怎么没句能听得?”他一把握住扇子的另一头,眼神有些沉静,“正经话,想听不?!”“你说。”“无论你今后是否决定回到七哥身边,和二哥的这些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了去的,就算是有名无实,也会被人嚼了舌头。有些话,是要烂在肚子里,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陆修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想必我心底存着什么想法,我不说,他也大抵猜得出来。这一趟,我只是为容家而来,一旦东山再起,我会脱身而去,再不与深似海的候门有半点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