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洗漱完,推开房门,就看见常公公从对面陆修房里走了出来。我心里正纳闷怎么连着两天,这西巷有了人气,都有人出入了。难不成,又有人要进来了?看到我在对面,常公公几步走了过来,扬着笑意,“姑娘,这可是喜讯啊,皇上早一起,只说昨儿打了个照面,梦里就碰上你奉茶,差老奴接姑娘出去,皇上这是心里还记挂着姑娘呢。”我一怔,忙不得问自己的事,只是问,“公公来可是给八爷传皇上旨意的?”常公公脸色一沉,我心里突然有了些预感。“皇上把八爷的王府撤了,连同家眷都遣返了,就连八王妃也被皇上接回了宫,皇上说这一次要挑个好夫婿把她嫁的顺心如意。”“我问的是八爷会怎样?”常公公沉默不语。我死死咬着牙,“多少年?”“十年……”常公公说着一叹,“多少年没见过皇上气成这样过,一个劲儿说没这么个儿子。”我扔下常公公,只三两步就跑到陆修的房间,好容易咽了口气,猛地推开门。陆修自顾自地清闲悠哉。一手摇扇一手端书坐在桌上看着孝女经。抬头看了我一笑。“我今儿个才明白。这书还有些意思。你就把这些书给我留下吧。”我看着他这样。心里被狠狠划了道口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十年就十年。有什么大不了地。咱不怕。咱在这儿依然活地潇洒快意。陆修。有我陪着你。决不会让你寂寞。”他一怔。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快意地与我击掌相应。视线越过我看了一眼走上来地常公公。“公公。您没有同这丫头说吗?她这次伺候我身骨康复完成了旨意。已然可以回宫了。”我心底一空。看着陆修。有些颤抖。“你—终是求了。”他偏过头故意不看我。“把你那箱字还有那些书给我留下吧。一来闲着打发日子。二来做个念想。”我努力使自己镇定。微微一笑。“我房里不动。都留下。”他皱了眉头,终于抬头看我,“你——死了这条心吧,不要再回来,即便是皇上也不会再放你来这了。”我不明白,不明白昨天还跟我说要快意江湖的人,怎么转头就跟他皇父求了要赶我走。“我就这么低贱吗?这样惹八爷烦,让八爷费力的赶我走。”他看着我,眼中有痛意,“你知道——我的心意。”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肯累我与你苦这十年,可我的心意,你真的知道吗?你的十年幽禁,除了陪你共渡,我拿什么赔你?!心一点点碎裂成粉末,“因为知道所以才痛,才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陪你十年,我说过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陆修闻言身子一晃,吩咐常公公等在院外,屋里只剩我们二人。他站起身,朝着我一步步走来,声音轻而有力“从前你是我七嫂,我便视你为知己,只我们二人互通心意,也带给彼此以畅怀的洒脱。今日,我更明白,七嫂不仅是知己,更是与我陆修共患难同甘苦的大义女子。一朝相知,终身知己,我何尝不愿你陪我把酒共饮,畅谈人生,逍遥自在共渡这十年凄离光阴,只是这世上,我是知你的,纵然你已心灰意冷不会回到七哥身边但也不能忘了那段夫妻之情,我定然没有把你守在身边的道理。你步步谨慎的回到宫中,无不是为了容家的冤屈,十年,你也许等的起,可那夜夜哭泣的冤魂却不容你等。还望七嫂小心谨慎,早日完成心中所想,任一世逍遥快活,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便是连同我的那一份一并快活。”我浑身没有了半丝气力,呆呆的望着他,“知我这从来都是你陆修,人生得此知己,值了。”他微微一笑,清亮的双瞳透着玄奕的色彩,是我从未见过的动人。“答应我——不要来看我,因为我会去找你,我还等着你带我一起逍遥。”我点头,重重的。还不到时节,竟落了雪。西巷道的冷冬一定很难捱过,我不知道这地狱一般的鬼地方能把眼前这位娇贵的爷折磨成什么样子,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时,不知再见时他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神采奕奕含笑而望。“冬衣在最下面的箱子里,有暖手炉子。烧火不要放太多柴,烧水时水不要太满,会沸出来。”我已站在院外,隔着栅栏,从前并未觉得它有多高多牢固,今日才知道它隔开的是人生。我一句句嘱咐,生怕忘了哪一点。“好了好了,爷耳朵可要听出茧子了。”还是那一脸无谓,平日里看着生气,今日看着心却酸了。“我会等你……等你快意逍遥的那一刻来找我。你的诺言不要忘记。”我微笑着看着他。他亦含笑点头,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强忍着泪向他行了个礼,转身而去。手刚触上马车,只觉得身后太多的不舍,怎样也抬不起脚上车。猛然松了手,回身跑至那扇隔离人世的栅栏,伸手拉上陆修落雪的袍子,眼泪终究滚滚而落。他僵了一下,伸手把我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低声道:“要小心,要活着。”我点点头,两人默默凝视着彼此,常公公在身后叫道:“姑娘!”我向八爷一笑,他向我微一颔首,我转身快跑着而回。蜷缩着身子抱头静坐了半晌,挑起后帘,探出脑袋向后看去,一人立在空茫茫的栅栏的那面,身影已经模糊,悲凉和孤寂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压得人心口痛。突然间明白,几个月下来的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说说笑笑,不过一场离别前的镜花水月。陆修,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同我告别,而这一别,究竟是十年,还是一生,我不知道。正如不知道自己一身萧索如何在寒冷的深宫中坚韧的存活一般,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愿想能否成真。真的能活着走出那高高的宫墙快意逍遥于江湖之上吗?陆修只是安慰我罢了,也许他比我还懂这个诺言的艰难……我伸出手想挽留那个身影,只握住了落雪,再无其他。那一身明黄的高贵仍倚坐在暖台之上。我已换好檀色宫服,盘上宫人的云髻,跪在暖台之下,茶香缭绕指间,端举着茶托高过头顶,“奴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