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每日清晨,小语都会给我送上一碗热腾腾的奶汁,说是皇上赏的。我没多想,她每日送,我就每日喝。果真贡奉的奶汁强身健体,没几日,身子顿觉清爽许多。我重新开始当值,皇上只是让我应晨值,守夜就换了别人代我。一早,到了后间,还在烧着沸水,就听常公公来嘱咐要悉心伺候着。我答应着,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每年这个时候,皇上的痼疾都会犯。不一会,便端着热水走向东殿,皇上已经好几夜没有回寝宫,昨夜又通宵勤政。天亮了以后,才在东暖房睡上一会儿,不到一个时辰又要伺候着他起身去前殿上早朝。绕过二门,经由朝阳正殿,刚刚迈入东殿,就看见皇上已经穿戴整齐从暖阁里掀了帘子出来,一脸的疲倦,我忙上前几步,放下盆子,半求半迫的请他坐在案桌边上,用热毛巾敷上他的眼睛,给他身后加了软软的垫子,让他倚着。“皇上,就这么闭着眼睛歇会儿,去了早朝才能挺得下来。”他微微勾了嘴角,“你这丫头倒是比我女儿媳妇都要贴心。”我把温度正好的茶水搁在他手边,轻声细语问,“皇上今儿的气色不好呢。”他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突然问。“今儿是腊月二八吧?”我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便再问道。“可是腊月二八?”“是。”腊月二十。容昭质地忌日。我为皇上取下毛巾。他地眼中竟闪着悲切。“看来今天。老七不会来上朝了。那丫头若活着也该跟你差不多大小。”“皇上说地是?”我装作不精心得问。他摇摇头,“你进宫晚,不知道那个人。”我不再作声,刚想端着水出去,就听皇上似乎是自言自语着,“月冉嫁给朕的早些年,逢春必归淮南。二十年前也是这么个清晨,月冉环着朕刚刚踏入淮南府,就听见那一声啼哭,朕从未听到那么响亮的婴孩哭啼,那尚且是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朕和月冉就站在院落里愣了许久。四月初八卯时,卜卦先生说这生辰八字透露的命格贵不可言,有母仪天下的福祉,却也是至阴之象,恐天有异变,引人间征战连连。不过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却一连引得多位老先生啧啧叹赞,着实不知是福是祸。只是朕似乎有违天命,生生斩断了她的福贵命格,看来风水先生也是骗人的,再金贵的命也能化作灰土一捧……”我端着盆快步往外走,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流露什么迹象。只听身后皇上唤来了常公公吩咐着,“下了朝后,直接去定妃那看看执儿,朕有些想那孩子了。”我走的更快了,那个名字,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提及,可是无论怎样掩饰,这颗心还是会因为那两个字颤抖,陆执……我那缘分浅薄的女儿……皇上下了早朝要去定妃那,我自然也要等在那里伺候着,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永宁宫走,到了殿前却看见四嫂在那里,便退了身子出来,站在殿外琢磨着要不要进去。“老四最近可都好着?”定妃坐在殿上浅笑着,声音圆润。四嫂一点头,“是,就是早出晚归。”“竟也奇了,前不久他竟来同我要女人,打他出娘胎这还是头回。说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很得欢心的丫头。”四嫂忙说,“就是原先由八爷举荐了去皇上那里的颜筝。”心一惊,四爷竟求了我,我怎么一点也没得知会。定妃点点头,“听你那么说,总有点印象,可是那个因为老八得罪了皇上罚了跪挨了板子,同老八一起受罪的颜丫头?在皇上跟前见过,能说善道,伶俐着呢。”“又一说是她自己求去伺候老八。”“原来是老八……”定妃点点头,“要不是老八这回惹恼了皇上,说不准皇上还真能把那丫头赏了他。可那丫头似乎也很得老四的欢心?”四嫂微微点着头,“我见那孩子稳当得体,也是个值得心疼的人,爷能喜欢也是应当的。”“宛卿,不是本宫说你,你怎么跟从前昭儿一个傻劲儿。你身为正室大度是可以的,莫要糊涂了,再不济,抓不到心,也要守住人不是?老四向我求女人,我只说那是他父皇跟前的女人,不好给他问来,一来是真不知道你们皇父舍不舍得那丫头,二来就是为了你,你自己可也得争气不是吗?”“母妃娘娘说的是……”四嫂垂了头,“只是宛卿不敢希冀。”“你终究是要为景清多想想。”内室里有人走了出来,定妃不再与四嫂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望着来人的身影一笑,“老七,你那宝贝闺女我可没亏着吧。”陆离一笑,落座于一旁,“执儿能守在母妃身边自是她的福气,只是兰儿的病已经好全了,成天惦记着孩子,问我什么时候能给她抱回去?”“执儿我可舍不得再撒手,你再努力着让兰若自己怀一个。”定妃含着笑看了他。陆离淡淡笑着,没有说话,兰若已不能再生育,要是普通命妇定然不能留在王府,想必定妃们还不知晓。“你父皇不是说要来看孩子吗?怎么等了半天也不到。”“似乎出了前殿被密折拦了,传信儿说要等一会。”陆离回答。“刚我们正说着你四哥看样子对你父皇跟前的丫头有意。你这做亲弟兄的也要多劝劝他,莫让他一时迷糊,被人嚼了舌头。”陆离愣了愣,这才恍惚回过神,讷讷的应着。“不过,你看着那丫头怎么样。”太后一脸笑意的望去,“她和老八倒是情谊不菲,要真是不错的姑娘,干脆给老八说了去。”陆离淡淡的扬了眉毛,“兄弟们中意的女人,我怎么好评断。”四嫂难堪的看了眼太后,“母妃,七弟怎么会在意这些。”陆离缓缓抹了笑容,云淡风清,“那女人自是无法同四嫂的雍容美貌相比,初看不打眼,再看也会觉得有那么些神韵……倒是个恬静文雅的女人。四哥喜欢也自有四哥的道理。”“我们王爷看上的定不是空有容貌的女人。”四嫂苦苦一笑,“那女人,我看着也好生歆羡,不是最美的容貌,举手投足间的淡雅神韵却说不出的吸引人。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我们爷得此一女,也是好生的福气。”太后叹了口气,责难地说:“老七,不是我唠叨,你四哥也总算有中意的丫头,倒是你,着实让我担心……妾室也给你添置了不少,就没有一个中意的?”陆离收了笑容,眼神洒向一边。“这些年,自打执儿出生之后再没有一个子嗣。”说着,又是一声长叹起,“我儿……做娘的自然懂你的心,昭儿却是难得的佳人,更难得的是你们伉俪情深,只是再好的人,去了,也终究回不来……我不在女人子嗣上逼你……却也不想苦了你的后半生。”“母妃,您的意思我懂。”陆离的声音淡淡的,“儿子对身边的人关心的太少,想必引来了不少微辞。只是儿子近来身体不济,再加上国事繁忙,难以分心……”那温润的声音在身后淡淡的远去,我走在长长的楼廊间,心隐隐痛了起来。“小郡主……您慢点。”身后的小宫女朝着我跑来。只觉得一个小小的身子撞了一下我,自己向后踉跄着,被我双手抓住。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清亮的双目,樱桃的小嘴,好俊俏的女孩。“郡主。”小宫女从我怀里接过小人,紧张的打量着小人,“没有伤到吧。”小人摇了摇头,拉上我的袖子,指着我腰间的荷包,“花……花……”我一愣,恍然反应过来,从腰间拿下荷包,这上面是随意绣的白色海棠。蹲下身子,把荷包递给她。小孩在我怀里摆弄着小荷包,笑盈盈的看着我,“海……棠……”“你知道海棠?”我捏了她的小手,很柔软。这孩子不过两三岁多的样子,竟然能一眼认出海棠花样,果然聪慧。她认真地点头,重重的,手里紧紧攥着荷包,“海……棠……娘……”一个嬷嬷轻步移来,走到我身后,搂住了孩子,轻轻唤道,“小祖宗,总算抓到你了。”“姑姑。”身后的宫人冲着嬷嬷行了礼,我也点头微微行礼。一边的小郡主依然定定地站着,冲着嬷嬷讨好的笑,“姑姑——”嬷嬷笑着走上来,牵上她的手,“你又乱跑了不是?想把你皇奶奶皇爷爷急出病来?”话音未落,身后一小队人马跟了上来,陆离走在最前面,步履匆忙。小郡主突然挣脱,一下子拥上去,“父亲——”那沉寂的眼眸呼的一亮,顺势把小郡主抱起在怀中。我心底一颤,刚刚那孩子……可是执儿?众人忙跪了下去,我偷偷打量着不远处那副尊贵面容,这一次……他竟难得的笑出了声。陆离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宠腻的笑,“听说你又偷偷跑出来,忙得父亲赶出来找你,这会儿连同你皇祖母都还急着呢。”小郡主无辜的眨着眼睛在他怀里倚着,突然伸手亮出荷包,陆离的眼神一顿。“这是哪来的?”声音依然温和。我小声回应,“回爷,奴婢手拙之物不能入您的眼。”“既然郡主喜欢,可否就此顺了孩子的心意?”那双眼眸淡淡的扫上我。“那是奴婢的荣幸。”他不再看我,抱着郡主转了身子,声音充满爱意,“执儿……跟父亲去给你皇祖母行了礼,你皇爷爷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