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翻翻眼睛,完全不想搭理。“青鸾。你呢?有没有这种感觉?”沈天晖又来问我。其实根本不用仔细回想,自己刚才那种心情,在短时间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的,悲伤像疯长的大树,根系越扎越深,范围越来越广,树冠越散越开,枝叶越来越浓密,似乎随时随地都会顶出一个大洞,从我的胸口窜出。还有那难以形容的绝望,更是狠狠地抽走了所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念,让我心如死灰,觉得生无可恋。要不是有贪狼,要不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天枢的脸,现在的我,很可能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遗天珠出或不出,事态会如何发展,九瓣莲会落入谁人之手,这些种种,也都可以尽数抛诸脑后。“是……有的吧……”但我还活着。就更愿意相信,会出现那样的情绪,并不是我自身的原因。“逍遥仙草。”流霞终于彻底醒过来,站起身,头顶的尖耳朵首先消失不见,“青鸾,你有没有闻到大刑官身上的香气?”我点点头:“很浓,不像香水,也不像花香。”流霞“嗯”一声,说:“在青丘国,这是种非常常见的草药,捣碎了贴身带着,遇到体温后,挥发性很强。”贪狼朝半空抽抽鼻子:“我一直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啊。”“你离得不够近。”流霞道,“能闻到气味的,仅仅限于与佩戴者隔着两三步距离的人,远一点,哪怕嗅觉再好,也是什么都闻不到,因此,才会在呼吸时不知不觉地吸入。”“吸进去了,会产生什么效果?”我则更关心这个问题。流霞想了想:“功效的话,有点类似于兴奋剂,可以让情绪反应更强烈,简而言之,就是高兴的更高兴,伤心的更伤心。生气的更生气。最初,是些孩子们在玩的时候拿来助兴用的,所以叫逍遥仙草。”“摇头丸。”玄麒拖口而出。流霞笑笑:“是,有点像,同样会致幻,同样会让人失去控制。”“大刑官为什么会没事?”我想到刚才,他一点也没有被药物控制的样子。“不要用口鼻呼吸就行了。”流霞耸耸肩,“我想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说话了的,而且还能感觉到……”我有些不相信。“幻觉。”流霞打断了我,“逍遥仙草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并不是让你完全陷入幻觉,而是与现实交杂,亦真亦假。”“巫炀说,兽角的第二次使用必须在一天之后,但我看到大刑官唤起水凝兽角,想要袭击巫炀,这也是幻觉吗?”我忆起当时的情景。“应该是的。”流霞点点头。看来,真的又中计了,大刑官的到来很可能并不是针对巫炀。而是针对我。“我说,我们还是先回去再慢慢聊吧。”贪狼对目前的话题是没太大兴趣的,“你们看,我身上还带着伤呢。”而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在昴星手下伤得非常严重,不仅十指的指甲被拔,连舌头都被捣烂,可才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就能活蹦乱跳的,除了身上血迹斑斑之外,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再看流霞,先前肿得拖了形的脸上竟也只有些许红痕而已。莫非,刚进这结界,我们就都陷入了幻象之中?“你们……”玄麒也是又惊讶,又疑惑,“都好了?这么快?”“怎么可能!哎哟,疼……”贪狼说着话就哼哼唧唧起来,一边还将手伸出来,“看,指甲还没有全部长出来呢。”定睛一看,果然,他的指甲像才冒头的小芽,只有很短的一截,但尽管如此,手指上的皮肉却是全部愈合了,情况看起来与刚才有着天壤之别。“还真是个妖怪。”玄麒啧啧有声地感叹着,“昴星是不是不死之身我不敢肯定,但你。绝对有小强一般的生命力。舌头呢,舌头怎么样?”贪狼闻言,将整条舌头都吐了出来,含糊不清地直嚷嚷“疼着呢”。“辟尘祛邪阵有很强的治愈能力,你们倒是因祸得福了。”沈天晖忍不住笑起来。“辟尘祛邪阵?”流霞瞪大了眼睛,又看一眼身后的尾巴,“还真的是辟尘祛邪阵,谁布的?真是恶毒!”我和玄麒对看一眼,都没有说话。“我们之前在猜想,可能是梓芸。”沈天晖倒是很大方,“不过,是我不小心激发的。”流霞一挑眉,想想,觉得也是很有可能的,便没有再说什么,腰部轻轻一抖,将尾巴也收了起来。“走吧,走吧。”贪狼不耐烦了,“小沈啊,我们不怪你。小狐狸,想个办法让我的指甲快点长出来吧,这么光秃秃的,实在难受。”流霞仍是不言语。率先朝结界外走去。路上,玄麒还在因为刚才碰到辟尘祛邪阵被弹飞而感到后怕,连连说自己福大命大,没有像沈天晖说的那样被炸得粉身碎骨,也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摔断几根骨头。“哦,这个阵的伤害程度是遇强则强的。”沈天晖的解释相当婉转。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听懂,玄麒反正已经习惯,也可以很淡定地无视贪狼“嗤嗤”的嘲笑声了。回到家,我抢在所有人前面。第一个跑进卫生间。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狠狠吓了一跳——头发被烤得没了水分,乱蓬蓬的一团,全是尘土;整个脸很脏,有一道道灰黑的痕迹,想必是刚才眼泪淌过时留下的;嘴唇上满是开裂的小口子和翘起的皮;脖子上结着血痂的伤口只是很长,还不算太深;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那一圈紫得发黑的掐痕,仔细看,会发现这里的皮肤都微微凹陷下去,也难怪贪狼要觉得都快被掐断了。可奇怪的是,受了这么可怕的伤,竟然只有隐隐的一点疼痛,应该是乌日印保护了我吧。想着,视线不自觉地下移,停留到锁骨附近,蓦地发现,乌日印变成了黑红的颜色。“青鸾,胡老师叫你别洗澡。”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玄麒的声音随后响起,“她说,要先处理好脖子上的伤口才行。”我应一声,匆忙洗把脸,拿了挂在门后的睡衣穿好。走出去,流霞正在给贪狼的手指上药,头也不抬地让我稍等一下。趁这空当,玄麒溜去卫生间了,沈天晖到厨房洗个手,端了几杯水出来,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离我们出发的时间仅仅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流霞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完成了手指上的工作,接着又往贪狼的嘴里塞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便转到我这边。“剑伤?还好,不很严重。”她检查着我的脖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朝我看一眼,“大刑官干的?难道是引诱你自裁吗?”我下意识地想点头。却被一把托住下巴。“别动。”流霞开始清理伤口,“还真的是?怎么回事?”“那时,我看到你了。”我垂下眼帘,看着她乌黑的头发,“跟我说话,拿着云海剑。”流霞动作一滞,轻轻笑起来:“是吗,是跟你说了那些话吗?他可真够费心的,知道逍遥仙草制造的幻觉效果可能不够震撼,连你的记忆都挖出来一并用上了。”我也只能跟着笑笑,无言以对。“不需要缝合了,过几天就会好。”流霞对剑伤下了定论,手指沿着掐痕滑了一圈,“那么……这个,真的是巫炀掐的没错吧?”“是。”我承认了。“怎么样,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很可怕吧?”流霞丝毫不觉意外,“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你应该是伤心绝望至极,恨不得马上死掉的。”尽管知道出现那样极端的情绪是因为草药的作用,但被一语道破心事,我还是有些窘迫,脸上微微烧起来。流霞却是不以为意地接着道:“他原本是易怒的,想必这是踆乌一族长久以来的性情。其实,第一次再见,我惊讶的并不全是他相貌的改变。”我等待着下文,她却突然停下了,只是继续清理伤口,更加小心翼翼,相当的专心致志。一边的贪狼像是知道什么,想说话,怎奈含着东西,只能呜哩呜哩的,发出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声音。流霞看他一眼,倒是明白了:“对,我惊讶的确实是他对自己的禁锢。”怎么回事?巫炀对自己下了禁锢?“你不知道吧?他是绝不可能告诉你的。”流霞的动作似乎变重了,“在维持人类模样的同时,他将自己的性格封印了一部分,虽然看起来是会显得比较冷静,但是,能力却会有所下降,而且,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这样做了,他还是必须得尽力自我克制,否则,一旦封印被强行冲破,两三百年就算白白修炼了,哪怕是像今天这样经过考虑而撤去的,功力也会多少有些折损。”这番话,听得我陷在惊讶里,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