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异域酒吧的重逢

冬天的夜幕总是很早就开始降临。不过六点多钟，暮色就已经弥漫得不可收拾。简丹乘车来到很远的一个街区下车，按照约定，来到一家名叫“异域”的酒吧。这里地处偏僻，很不好找，等到简丹终于在一个街角望见它闪动的霓虹光管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推门进去，里面是不大的店堂。大概此刻正是晚饭时间，离夜间的娱乐高峰时间还差得很远，因此生意清淡，客人稀少。这家酒吧的座位是火车座椅式的，高高的靠背分隔出一个个个自成天地的小空间来，墙壁上还装饰有小窗口，里面镶嵌着凝固的风景，暗合“异域”之名。桌子上点着蜡烛，人行其间，蜡烛的火苗就在回旋的气流中摇颤起来，忽明忽暗，显得影影绰绰。一个服务生迎上前来，小姐几位？简丹不知道于也凡到了没有，正踌躇未答，最里面的座位上站起一个人来，向这边招手。小丹，我在这里。简丹抬眼望去，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中，是她分隔了仿佛几生几世的爱人。一时间万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机械地随着服务生走过去坐下，话还没有出口，泪水却已模糊了视线。于也凡手忙脚乱地拿纸巾为她拭泪。小丹，我知道你一定在恨我。可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那天你一跳下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腿当时就软得走不了路……后来我冲下去，到处找不到你，我差点急疯了，真想杀了那帮人……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坏哪里？于也凡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打量着她，几乎显得语无伦次。他瘦多了，没有刮胡子，衣服也显得皱巴巴的，不复往日风采。简丹望着他，满心怜惜。她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像以往那样轻轻偎靠在他的肩上。于也凡感动地把她拥入怀中，心中无限感慨。他想女人是一种差别何其巨大的生物啊！同样身为女人，为什么有的就坚硬冰冷刀枪不入得有如百丈寒冰般没有消融的可能，而这样的女人却恰恰是他在法律意义上必须保持忠诚的妻子。而有的女人，只需要用她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够让一个七尺男儿的身心化为绕指柔，但松开了他还是毫发无损的他，屈伸都只在她一念之间。而这样的女人，他有幸邂逅，但所有的人却都不让他拥有她。这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情！于也凡把嘴唇压在简丹柔软的发丝上，心里是一波波的感伤和自怜。感伤和自怜之后，于也凡以一个男性的思维方式开始考虑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现实问题。其实，平心而论，一开始他只是惑于简丹的年轻与清纯，色胆包天，没有也不愿意去设想事情会演变成今天的这个局面。所以，当后来简丹主动提出分手，他固然舍不得，但从理智上考虑，他知道这样做是明智的。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行所当行，止所当止，方是大丈夫的行径。所幸陷得还不深，于也凡是决心拔慧剑斩情丝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即将收手之际，孙丽敏却像一头蛰伏多时的母狼终于按捺不住地呼啸而出，亮出了她磨了很久的爪子和牙齿。其实，孙丽敏应该算是个聪明人，最起码她把自己的丈夫看得很透，于也凡也的确不是那种一拍胸膛站出来、为一个心爱女子不惜献身的男人。像这种首鼠两端的男人，孙丽敏认为只要真正下一记狠手，就足以收到一劳永逸的效果，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教训。但是，孙丽敏什么都设想到了，惟独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再不济也是个男人。如果她换另外一种方法，洞察机先却含而不露，一方面点到即止，另一方面使出怀柔手段，尽显宽容大度，于也凡说不定真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可惜她这么狠狠一记敲在他的七寸之上，搞得于也凡腹背受敌，狼狈不堪。相形之下，愈显简丹的单纯可贵。孙丽敏越是摆出一副已经把他兜底看穿，认准他就是一条挨了一脚就会永远夹着尾巴的癞皮狗，反倒激起了于也凡的困兽之怒。操！反正都已经他妈的这样了。相思难耐之下，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拿起电话，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仿佛劫后余生，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是那种心连心的拥抱，你体恤我，我怜惜你，带有心心相印和情义担当的意味，是男女欢爱时哪怕最**高涨的时刻也比不上的。夜色深深，烛光幽幽，好似一重帷幕，给一对患难夫妻风雨之中短暂而温暖的一方庇护。是的，夫妻，而已不再是简单的一对俗世男女，而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了。以前他们所有行动的指向都是获取快乐，所以相对来说比较肤浅。即便吵架斗嘴和伤心流泪，也是每一个爱情案例中必不可少的注脚。但经历过这样一场大冲击大变动之后，两人的感情发生了质的飞跃。有一点像经历过风霜雨雪的土地，开始呈现丰盈深厚的质地。他们在烛光中无言相望，同时体会到一种接近于亲情的相濡以沫，觉得谁也离不开谁了。于也凡望着简丹的眼睛低声问，小丹，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要在以前，每次见面，如果在单位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简丹总会一吐为快，把它们统统倒出来。可是现在，想起出事以后在苏颜家里的日夜昏睡，面对父母的羞愧难当，骤然变更的工作环境，邻里同事的异样眼神，她突然觉得无言以道。简丹仿佛头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从前那些自以为至关重要的烦恼其实不过是琐屑小事，而真正的痛苦和悲伤却是没有语言描述的。简丹低下头，半晌说，还好，然后问于也凡，你呢？这其实是不言自明的问题。两人心里分明都很清楚，却还忍不住一问再问。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摔倒在地，虽然马上就站起来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却还要忍不住全身上下摸摸看看才放心一样。简丹抬起头摩挲着于也凡的脸颊说，也不刮胡子，头发好长了。于也凡握住简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是不是像个劳改犯？简丹扑哧一笑。这么多天，她好像还是头一次笑出声来。于也凡也苦笑了一下，现在本来就是犯人，还说什么像不像呢！他本意只是要调侃一下自己的，但气氛却立即沉落下来。简丹闷闷的低下头半晌无语，于也凡自悔失言，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乐子，又让自己一句话给搅黄了。他试图转移话题，哎，上次送你那对小乌龟怎么样了，长大了没有？简丹不回答，幽幽地问，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是啊，以后该怎么办呢？这也是于也凡正在考虑但思而不得其解的问题。但他是男人，男人没有权利无所适从和不战而退，尤其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即便一息尚存他们也要做出屹立不倒的姿态来。于也凡强振精神说，你放心，事情终归会有解决的办法。现在正在风头上，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们。你给我一段时间，等风声平息下来，我会和孙丽敏谈离婚的事情。我再也不想和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了。那她会答应吗？简丹抬起头来望着于也凡，烛光映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若眠若梦的神采。于也凡忍不住吻她。会的，一定会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清楚事情是绝不会这么简单的，不知道还有多少难捱的关口在前方等待着他一一穿越。但他想起了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一瞬间他的内心因为这句话的激励而充满了希望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