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简丹接到于也凡的电话。他说小丹,你下班能不能去学校接一下东东。这孩子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今天单位里有个应酬,上级部门检查工作,完了要陪着吃饭,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去。给孙丽敏打电话,她说她现在在广州出差。东东他爷爷这几天正巧也感冒了,要不然我就让他去接了。你下班有没有事情,能不能去接一趟?简丹先是有些犹豫,想回去晚了又要问长问短的,搞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继而一想于也凡有困难,总不能坐视不理,于是答应下来,放下电话就赶去学校接东东。东东果然是病了,脸色发白,无精打采的,走不了几步就蹲下吐了一地。简丹赶忙打车带他来到医院,一诊断是急性肠胃炎,需要马上输液治疗。简丹跑上跑下办好手续,把东东送进输液室。等东东睡着后,又出来到走廊给于也凡打电话。于也凡听了也很着急,但他一时赶不回来。简丹只好等东东输完液,又把他送回家去。大概药物有了效果,东东觉得肚子饿了,闹着要吃东西。简丹不谙厨技,只能凑合下了一碗鸡蛋面趁热给东东吃了,然后哄他睡下。于也凡一直到十点过了才赶回来,简丹顾不上和他多说什么,匆忙出门赶车回家。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简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希望尽可能在不惊动父母的情况下溜进自己的卧室。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客厅里亮着灯,爸爸和妈妈都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那种正襟危坐、严阵以待的气氛立刻让简丹心头一紧,她疲惫地轻叹了一口气,暗暗做好接受盘问和斥责的心理准备。妈妈先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观察着简丹的表情,迟疑地向这边走过来。小丹,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到哪去了?一直在打你的手机,怎么说机主已关机?简丹低着头没有做声。妈妈没有再追问下去,叹了口气走向厨房。我给你热饭去!简丹拉住她。妈,别热了,我在外面吃过了。那去洗洗睡吧,天不早了,明天还要起早上班呢!妈妈把简丹向卫生间的方向推去,同时偷眼觑了简丹爸爸一眼。尽管一晚上她对简丹的晚归和老伴同样生气,但一见到女儿,母性本能的护子之情还是令她将感情天平迅速地倾斜到女儿的一方。简丹答应了一声,轻着脚快步走向卫生间。这么晚到哪去了?一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对简丹的迟归完全无动于衷的爸爸这时却冷冷地发话了。简丹心一沉,知道今晚是不容易蒙混过关了。东东病了,我带他去医院输液,然后送他回家,给他做了顿饭……简丹心虚地解释。东东是谁家的孩子?爸爸明知故问,双手握着拐杖目视前方。东东……他……是于也凡的儿子……尽管不出所料,但“于也凡”这三个字一出口,在这个三口之家所引发的震荡,仍然好像庄严的场合突然冒出的一声居心不良的怪声,简丹的爸爸顿时勃然大怒。于也凡的儿子?他的儿子管你什么事,他有病自然有他爹他妈他姨他舅管着,你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家跟着瞎掺和什么?对呀,小丹,他儿子有病怎么要你去带着看病?简丹的妈妈也不解地附和说。不是,他爸爸单位有事赶不回来,他妈妈到广州出差了,本来爷爷可以管的,但碰巧他爷爷也有病了……简丹耐心解释,希望父母能够体谅自己情不得已的苦衷。对,他们于家没有一个人能用得上,如果没有你他儿子就成孤儿了,你是万能的救世主,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没有你他们老于家的天就要塌下来了!简丹的爸爸更火了,有些口不择言。爸,你胡说什么呀!简丹感到下不来台,不满地咕哝。我胡说?简丹的爸爸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这些日子和那个姓于的又热乎起来了,当我们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那个姓于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你不要再和他来往,你当耳旁风不说,现在干脆又为他的儿子忙前跑后的,大半夜的不回家,你想当那孩子的后妈不成?这话太刺人了,简丹再也忍不住了。爸,你不要把话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一个没结婚的女孩,什么后妈不后妈的。你说于也凡不是好东西,你对他了解多少,凭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就凭他有老婆孩子还贼心不死地勾引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孩,就凭他好好日子不过偏要把一个家拆散了才算完,就凭他满嘴甜言蜜语一肚子鬼心肠,把你骗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居然好好一个女孩家要跟个二婚头结婚,给人家当后妈!二婚头又怎么了?简丹气得掉了眼泪。你和我妈结婚前不是老家也包办过一个吗,不是也退了婚你们才走到一起来了吗?当时妈妈也是个大姑娘家,你就不觉得理亏吗?简丹的爸爸在老家出来工作前的确由长辈做主包办过一桩婚姻,说完全包办倒也不是事实,那个姑娘温婉贤淑,他当时其实还是比较满意的。只不过后来出去工作,走南闯北的,见过一些世面后思想发生变化,再回去就觉得彼此不大合适。后来遇到简丹的妈妈,虽然当时还属于没有明说出口的好感,但这份好感也的确是促使他回乡坚决退婚的一个重要因素。对方很通情达理,没有过多刁难就同意了。但这件事对那女孩影响很大,后来老简回乡才听说她直到三十多岁才嫁人,对方是个既懒又谗、不务正业的酒鬼,家庭生活很不幸福。所以这几十年来,每每想起,老简总是心怀内疚,觉得自己亏负了一个好女孩。尤其是婚后夫妻之间难免多有磕碰摩擦,有时和简丹妈妈吵了架,心里还会隐隐地怀念当年那个淳朴的农家女孩,当然那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一时感怀而已。现在骤然被简丹提起旧事,而且把他和那个他心目中深恶痛绝的于也凡相提并论,就像一个早已结痂收口的创疤被外力猛然掀起,一阵深及肺腑的伤痛顿时让他怒不可遏地发作了。放屁!说不让来往就不让来往,你要么和他一刀两断,要么你就给我离开这个家,就当我们没生过你这样不争气的女儿!你赶我走?简丹楞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毕竟年少气盛,虽然知道父亲不过是一时气话,终究脸面挂不住了。走就走!她抽泣着转身就走。小丹,回来!你爸说你一句还不行啊,老简!简丹的妈妈一边跑去拉她,一边回头喊老伴。让她走!简丹的爸爸也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肯服软。她走了就别再回来,就当她是咱一个实验品,做坏了就不要了!简丹抬起泪眼看了她爸爸一眼,用力一挣,把胳膊从她妈妈手里拽出来,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