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个搞恶作剧的大师,它向来不喜欢循规蹈矩、一成不变。于是,在实际生活中,一种烦恼和困扰被拼力克服之后,立即便有新的烦恼和困扰接踵而至,取而代之,相信这是许多人共通的经验。不幸的是,在这个规律的操纵下,于也凡刚刚开始变得有序起来的生活再度发生变化。变化起因于单位最近的机构改革,其宗旨是缩减繁冗的科室,促进机构设置的简洁和工作效率的高效化。这样一来,于也凡所在的科室和另外一个小科室就被合而为一。一山不容二虎,原先的两个科长必须取掉一个。说实话,于也凡这个科长在位数年,也实无突出政绩,况且又因搞婚外恋继而离婚直至现在和当初的“第三者”堂而皇之地同居在一起,在单位里早已是满城风雨。只不过现今社会民主化程度提高,当事人的配偶又没有闹到单位来请求干预,所以领导也睁一眼闭一眼乐得看热闹而不必找麻烦了。但没有行政干预不等于没有舆论影响,个人私生活不检,平时大家至多不过背后议论议论罢了,但真到调级升迁之类的人事变动的时候,这个潜在影响就表现了出来。所以,“经过领导研究”,这个新成立的科室由原先的另一个科长负责,一夜之间,于也凡退回原地,再次成为“普通一兵”。官位这东西不论大小,自古以来就如同女人裙子的发展趋势,是只可抬高而不欲下落的。被撸去官帽谁心里也不会舒服,但更让人咽不下这口气的是,继续留任的科长比于也凡小十一、二岁,当初大学毕业刚分来实习时于也凡曾经手把手带过他一段,算是有个半师之份。后来成立技术中心,领导考虑小伙子年富力强,聪明伶俐,正是今后中层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就大胆起用。这次合并之前,经过考察,他这个技术中心负责人的角色还是颇为胜任的。所以,相形之下,从年龄、学历、工作能力和个人表现而言,他取代于也凡其实是顺理成章,可以说毫无悬念。但问题是于也凡就想不通了,他想不论资历还是经验都是他于也凡更胜一筹,凭什么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后来居上,让前辈低首听令?真是说什么也想不通。心里想不通,言语声气便难免有所流露。新科长上任后,在工作中有所指派,于也凡本来心里有气,便不时摆出老资格,不尿他这一壶。新科长原先还对于也凡有亲近之意,有心培养他做将来的“近臣”或者嫡系的。看此形势,知道是收服不了的,暗想自己资历尚浅,原先到技术中心任职,那里大都是新分来的大学生,管理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形势就复杂多了,于也凡这边的多是老科员,当初实习时都是前辈,这下子骤然成了下属,心下定然多有不服。如果不自立威风,日后开展工作难免掣肘被动。历史上但凡天子改朝换代,多是大举罢黜甚至诛戮前朝老臣,怕的就是勾连旧党,动摇政体。如今新官上任,少不了找人扎个筏子立威了,也是为了今后工作顺利,政通人和。主意既定,于也凡再有推搪塞责之举,新科长不再客气,先是私下言语敲打,既而便是当众批评。于也凡还远远未曾修炼到与世不争、随方就圆的火候,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一时气盛,当即拍桌子打板凳地吵起来了,矛盾升级到必须由上级出面协调的地步。上级自然是要支持新领导开展工作的,他仿效明太祖朱元璋为继任太子“棘杖拔刺”的典故,立场鲜明地站在了为官的一方,不留情面地斥责了旧臣,也是为了自己的轿子以后被抬得四平八稳考虑。于也凡气头之下,想事已至此,今后难有出头之日,于是要求调离原科室。但中国的机关向来是这样的,大家顺民做惯了,有人泼出来在一个地方闹臭了,不问情由,其他人便觉得此人是难惹刺头,避之不及。所以上级协调了几个科室,于也凡竟成了烫手山芋,找不到下家。上级领导不动声色地把这个情况传达给他,于也凡听了这一气非同小可,他脑子一热,想我现在光棍一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当即展纸挥笔写下一封辞职信拍在桌上拂袖而去。这一举固然痛快淋漓,但事后脑子凉下来,于也凡心里还是不乏悔意的,觉得此举过于草率了一些。但到了这个地步,如若腆颜回去要求收回辞职信,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幸好最终去办手续时,有个过去的老领导出面转圜,单位还不算太过绝情,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回来服从分配上班,要么先暂时“挂起来”,停发工资,自缴三金,等到前程明朗了实在要走再办辞职手续不迟。于也凡选择了后者。其实,于也凡之所以坚持不在檐下低头,那是基于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想尽管当前就业竞争空前激烈,但以自己的条件而论,尽管不如应届毕业生头脑灵活锐气十足,但论起口才、能力,尤其是那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就又不是他们可以望其项背的了。人到中年也许在某些方面呈现劣势,但换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说不定还是集数十年人生历练而厚积薄发的黄金时段呢,对于男人来说尤为如此,关键就看你如何把握了。他不无乐观地想,弄不好这倒是他于也凡一个人生的转折点呢,好好拼搏一番,说不定柳暗花明,又是一番新天新地,岂不好过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清水衙门百倍。他对简丹充满豪情地说,等着吧,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到了那个时候,过去反对和怀疑过我们的都会佩服你的眼力,说你是红拂巨眼识李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