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个月过去,于也凡的再就业始终没有着落,这大大挫伤了他的积极性和自信心,整个人显得心灰意懒、灰头土脸的。其实以他的条件,找个体面满意的工作固然不易,却也并非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但于也凡一向自负才情能力,又一直在机关工作,而且还算是个小头目,现在要他从小小业务员做起,忍受比他年龄小个七八岁甚至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的颐指气使,他又如何能够忍得下来。如此高不成低不就,于也凡只好如同过时未嫁的老处女一样,满怀幽怨地困守家中。他现在已经很后悔当初的轻率决定,顾不得脸面,托人侧面打听了一下,以现今的情况回单位固然也不是不行,但机关精简之后,各个科室都已定岗定编完毕,回去哪里有合适他的位置。那人劝他,还是再等些日子,看哪个科室有了空缺再说好一点。听了这话,于也凡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安慰之辞,且不说以现今之势难有空缺,即便真的空了出来,等他一个停薪留职人员知道,恐怕早就有后来者居上而稳坐钓鱼台了。如此看来,回原单位的计划也暂时搁浅了。于也凡心烦意燥,觉得一个本当大展宏图、事业处于黄金时期的年富力强男人龙困浅滩,成天窝在家里与锅碗瓢盆为伍,真是窝囊透顶。想想真是不甘心,但若要打破这个僵局,却是一无资金,二无机遇,空怀壮志而有心无力。于也凡心里明白,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他于也凡算是走了背运,被卡在了上下不得的瓶颈地带。真恨不得大吼一声,振臂将那看不见的阻碍打个粉碎啊!心情不好,在家又闲坐无事,他有时就买两个小菜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聊以解忧。他结婚前有一段时间被狐朋狗友拉拢得酒风颇健,七八两酒下肚没事儿人一样。结婚后摄于孙丽敏的雌威,他自断其瘾,一放就是十来年。现在重新拾了起来,感觉竟是不减当年。于也凡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即便乏善可陈、一成不变,还有那么多人抱着铁饭碗死也不放,除了能力所限,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终究是群体动物,需要有归属感,需要有一个哪怕是面和心不和甚至勾心斗角的小社交场所,需要以个人意志为妥协所换取的群体感和安全感。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于也凡心里倍感空落,酒便趁虚而入,成了他最亲近的朋友和最知心温暖的慰籍。一口酒下肚,随着胸腹部一团热流腾起并在全身流溢开来,一种松弛的、快慰的、充实的、满足的感觉油然而生,充盈在每个神经元中,所有的烦恼和痛苦挥之即去,而快乐和幸福招之则来。于也凡俯仰天地,再次找到了无所不能的自信与豪情,这种对现实的超越感让他欲罢不能。日渐成习,简丹下班回来,迎接她的往往是满屋酒气和一个醉意醺然的中年男人。她皱起眉头推开窗户将酒气放走,却驱不走在心里一天天滋长的厌恶。她想这就是她向往的爱情生活吗?她付出了那么多换取来的难道就是这样的生活吗?而过去那个潇洒倜傥的成熟男人就是现在这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醉汉吗?简丹失望极了。尽管她也知道他纵酒的原因,苦口婆心地劝过,忍无可忍地吵过,于也凡酒醒之后也曾痛心疾首地赌咒起誓过。但这番努力所取得的实质性结果,最终只不过让于也凡把酒场从家里搬到了外面的小菜馆。他酒瘾难耐时就跑到那里去过瘾,然后步态不稳地回家,自认为这已是对自我约束做出的最大努力。于也凡的纵酒终于惹出了祸端。那天说好是由他去接东东回家的,可中午他喝了几杯酒躺下后竟然一觉睡到了天黑。东东放学后在学校门口一直等不到人来接,就自己坐车回家。那时正值上下班高峰期,上车时人流一拥而上,他被挤在了车门口。车开动后不知怎么的车门突然开了,东东直摔下去,正好撞上了后面开来的一辆出租车。幸好车速不是太快,总算没有酿成严重事故,只是小腿骨折和皮外伤,打了石膏请假在家休养。本来事情就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孙丽敏知道后却不依不饶,以“男方目前没有经济收入,且酗酒对孩子照顾不周”为由向法院提出了变更抚养权的申请。法院经过调查核实,批准了孙丽敏的申请,东东被接去和孙丽敏一起生活,规定于也凡一周可探视一次。东东被接走后,于也凡愈发纵酒成性,常常喝得烂醉如泥。以前他虽然纵酒,但因为考虑到孩子的接送吃饭问题,还能够适度地控制自己。现在没有了这层顾忌,他真正放开了,肆无忌惮地沉溺于酒精之中。简丹下班回家,家里冰锅冷灶,一片狼籍,于也凡则酒气熏天地呼呼大睡。于也凡的父母知道儿子酗酒,倒是常常过来帮忙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什么的。于也凡最烦听唠叨教训,他们一来说不上几句话就借故躲出去。他们一肚子气发不出去,就摔锅打碗地摆脸色给简丹看。于也凡的父母算是有些文化的,喜欢掉掉书袋,叹着气说什么“妲己误国”“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的典故,言下之意红颜祸水,不是她简丹斜刺里杀出横刀夺爱,他们儿子事业家庭两全,属意气风发的社会中坚力量,何能堕落至此?絮叨得简丹如坐针毡,呆不下去,只得也学习于也凡躲出门去。可躲出门去,她就没有地方可去了。白天怕在外面闲逛遇到熟人,就买票进到公园里,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在那些曲径回廊里踱步,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休息,大半天的工夫就可以打发过去了。公园里虽然寂寞,但最起码不用担心在街上闲逛会遇到认识的人。不用想就知道,如果被他们看出她的处境,是一定会被冠之以“自作自受”的评语。公园到了下班时间,简丹只好离开。估摸着于也凡的父母大概已经回去了,但她还是不想回到那套充斥着酒气呓语的住所,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有开着的店就进去看看,店铺关门了就看路边的橱窗。有时候信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站在楼下望着那扇熟悉窗口映出的灯光,从小到大在那里度过的岁月一幕幕在眼前闪回,简丹看着看着就必须立刻转身离开,要不是这样的话她怕自己会难过掉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