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丹羞窘交加,使劲把于也凡往起来拉。于也凡像一摊泥一样,不但不起身,还拉扯拉扯让简丹也坐下来。他们的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食客们放下酒杯和筷子,悠然看起了这幕不花钱的好戏。简丹急怒攻心,忍不住发火了。老于,于也凡,你究竟有点出息没有!于也凡楞怔了一下,似乎清醒了一点。对,我是没出息,连你现在都看不起我。他朝她点头。没出息就没出息,你管我干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谁也别管谁的事。于也凡,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对,我现在是不像什么样了,干脆都不像个人样了是不是?!于也凡突然发起火来。谁让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吗?就是你!要不是你,我现在的生活好得很,怎么会跟这帮醉生梦死的家伙为伍!他指着店堂里的食客们愤愤地说,周围立即响起一片不满的叫骂声。为了你!于也凡又转移了打击目标,伸出一根指头点着面前的简丹。为了你,我搞得身败名裂。为了你,我好好的一个家拆散了。为了你,我堂堂一个宣传科长弄成了无业游民。为了你,我现在连儿子都见不上了。红颜祸水,真是一点都不假,都是你害了我!你还来找我干什么,缠着要我和你结婚是不是。告诉你,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怎么认识了你……简丹的耳朵里嗡嗡的,好像全世界的昆虫都在一起振动着它们小小的翅膀。她觉得现在的情景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那里经历过。后来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孙丽敏带着一帮人找到宾馆,揪住她的领口大打出手地施暴。那时候周围也是像现在一样充斥着模糊不清的影像和声音。可是不一样的是,那时孙丽敏殴打的只是她的身体。可是现在,她曾经视为亲人的男人却在当众**着她的灵魂。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刀刀见血地刺在她的心上,疼痛难忍。简丹一把甩开于也凡纠缠的手臂,转过身去,迈动着仿佛已不再听从调遣的腿一步步在众人的视线中走了出去。才走出几步,她的泪就和心里的血同时喷涌而出。他终于在意识麻痹的状态下说出了心里的话,而她也终于在理智清醒的时候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而他们曾经自认为神圣和伟大的爱情,原来并不是一只能够载着他们优游飞行、得以俯瞰众生的热气球。它曾尝试升入云天,可是不成功。而更可悲的是,它一旦失败,就连平常的高度都达不到,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一头扎进了臭水坑。简丹的泪,不是来源于仇恨愤怒,不是幻灭的悲伤,甚至不是自哀,她只是为包括她在内的一代又一代的人类共同的处境而哭泣:为什么只有在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能够真正弄明白一点原本简单的道理。而为了这一点领悟的获得,却需要将美丽的东西反复揉搓,直至千疮百孔,到了再也难以复原的地步。这难道就是一个人变得成熟起来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她走了又走,不停地走。想了又想,不停地想。直到夜晚的潮寒浸透了她的身体,直到脑浆在反复的思考中变得岩浆般灼热发烫。后来她终于停下脚步,才惊异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走到了家门口。简丹觉得身体在微微地打颤,头部沉重得像一颗结满果实的枝桠,随时要倒下来。她想起小的时候生病,只要妈妈请假陪在自己身边,就会感到好过了许多。于是她一步步走上熟悉的楼梯,敲响了那扇永远也不会向她关闭的门。门开了,妈妈惊疑的面容出现了。小丹!她惊叫起来。随着喊声,爸爸也慌乱地跑了出来。他们惶惑不安地朝她望着。简丹勉强笑了一下,爸爸妈妈,你们还会要我吗?说完,她一阵晕眩,一头扑倒在妈妈的怀里。受了凉再加上心绪郁结,简丹几天高烧不退。她躺在自己熟悉的小**,昏然地沉睡着。有时候醒了,听见妈妈在隔壁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她就想,我这是回家了,真好!一阵疲惫而舒松的倦意暖风般轻柔地将她包裹,简丹满足地叹了口气,又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一丝气流吹拂在简丹的脸上,她微微睁开眼睛,发现门开了一条缝隙。映着外面的光,在那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剪影。从轮廓判断,是爸爸,他在长久地注视着她。简丹闭上眼睛,但还是感觉到爸爸的目光仿佛着力适度的小手那般轻抚着自己的面孔。然后,她听见妈妈的声音在背后问,小丹醒了?嘘!一定是爸爸在忙不迭地回过身去摆手。让她好好睡睡!明明闭着眼睛,但不知怎么回事,简丹觉得他们的神态和动作自己凭感觉就能够完全确定,就像亲眼看到一样,而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简丹翻了个身,再次睡着了。除了吃饭和去卫生间,简丹在家里整整躺了一个星期。她一直在睡觉,好像要借此遗忘掉所有不想留存在记忆中的往事似的。到后来,她睡不着了,就睁开眼睛看窗外春日天空中飘游的云絮,听小鸟在枝头上啁啾鸣叫。她显得很平静,是把什么事情都看透了想开了因而心如秋水的样子。后来,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于也凡,他打来电话向她道歉,说自己酒后无德,胡说八道,希望她不要计较,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简丹一言不发地听着,等他说完了,她平静地说,老于,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