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十三分。云山大酒店。二十七层。偌大的会客室里只有三个人。左首靠墙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深黑色衬衫的中年男子,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乌黑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令人注意的是他的双手,中指与食指的指节显然是被烟熏得发了黄,但他现在却没吸烟,双手来回搓着,好像有些不自然,只在面上挂着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就是名动JN的梁恕,云山集团总裁。梁恕对面的沙发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至少有七十多岁,很瘦,两眼炯炯有神,留着很长的胡子,直垂到胸前;女的年轻,最多二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发披肩,眼睛很亮,高高的鼻峰,下巴尖尖的,端然托着一张小巧玲珑的嘴,漂亮得让人心醉,只是神色间有礼却也有些冷傲,不象身边的老者那样容易令人亲近。“话就是这么说,两位尽管在这里长住,有用得着我梁恕的地方,吩咐就是。”梁恕哈哈笑着,高声说。“真是要多谢梁先生了,只是未免让小老儿心里不安啊。”老者微笑点头。“师伯,还是先说正事要紧。”那名女子皱了皱眉,虽然叫老者为“师伯”,但语气中催促的意思却很明显。“是啊,萧……姑娘说得没错,还是赶紧把正事儿先办了最好。我连着几天都在外地,这才刚赶回来,怕耽误了大事就麻烦了。”梁恕脸色一整,顺着女子的话走了下来,但却称呼女子为萧“姑娘”,很有点儿不伦不类。“正事啊……这事儿说急也不急,说不急……也急……嗯……”老者叹了口气,说话忽然吞吞吐吐起来。“师伯!”“萧姑娘”又催了老者一声。“如云,你急什么?总得先让师伯我把话想清楚了再说不是?”老者随口埋怨了一声,倒是把女子的名字带了出来:萧如云。“梁先生,近几天JN有什么怪事发生过?”萧如云索性不等老者细想,自己开口问起了梁恕。“怪事?”梁恕有些诧异,“萧小……姑娘,什么样的怪事?”——不用说,梁恕本人也用不惯“姑娘”这样的称呼,差点儿说错。“这……”梁恕这一问,倒把萧如云给问住了。“看看,如云,师伯说什么来着?得先想好了再问,要不然,你让梁先生怎么帮忙?”老者很不满地瞥了萧如云一眼,又向梁恕拱拱手,“如云自幼上山,不通人情世故,还要梁先生恕罪则个。”梁恕苦笑。——与此同时,叶扬天拉着邢师我也到了云山大酒店的门前。叶扬天一直竖着耳朵,哦,确切点儿说是用着“顺风耳”的“法术”,经过一下午的练习,似乎用起来也不怎么走神了,但还是听得直翻白眼。什么叫“自幼上山”?“还要梁先生恕罪则个”?这说的是那个朝代的鬼话?云山大酒店的门卫都认识叶扬天和邢师我,虽然看他们急匆匆的样子有些奇怪,却也没有阻拦,由着二人直进大堂。“快,快,快点儿……”叶扬天急躁地连连按着电梯的开关,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叶子,你急干什么?段来全他们哪能这么容易就见着梁叔?就算他真是青岛七海的人吧,那就更不能跟梁叔闹了啊,七海集团和云山集团关系可是一向不错……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因为以前他劫过你?”尽管邢师我也有些着急,可他还是不相信,就凭着段来全他们六个人,哪怕是带着枪呢,也不会轻易就能把梁恕怎么样了。“我能不急?段来全离家出走,来JN自己混,青岛七海的段总是给梁叔打过招呼的,他要找梁叔那是一找一个准!再说,他们身上的枪绝对是用我给他的钱弄到手的,万一出点儿事儿,我怎么交代?段来全就算是笨点儿,好歹也是我朋友,你让我看着他就这么送死去?”叶扬天压低了声音,话说得极快——段来全他们已经到了二十七层会客室的门口了!“小段,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不是太急吧?我这儿还有客人,你先到……嗯……就先到会议室那儿等会儿?”梁恕站起来,含笑迎向段来全一伙,语气轻松,目光中却暗含不满:段来全他们六个人是直接踹门进来的。这实在是赶得凑巧了。会客室里的老者和萧如云是极重要的客人,梁恕一早就吩咐了,有机密大事,周围不留人,就连会客室的门外,也没有一个警卫——本来嘛,就算有人想要老虎嘴里拔牙,也不至于疯得找到云山大酒店里来。偏偏段来全是个例外。梁恕和青岛七海的段总是称兄道弟的交情,段来全就算是梁恕的晚辈,晚辈找长辈用不着什么通报,就是有云山集团的高级干部发觉段来全腰里别着家伙,也不会往别处去想。虽然有人提醒段来全现在梁恕正在会客,但段来全只要坚持一下,也就都由着他了。“梁叔,实在对不起……等着我叫我爸来给梁叔上门赔礼。”段来全对梁恕倒是很有礼数,可目光投向梁恕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二人的时候,却一下变得愤怒起来,“我们找的是梁叔的这两个客人。”话音刚落,段来全飞快地掏出手枪,与他一同闯到会客室的其他五个小混混也同时把手枪拔了出来。“小段!你这是要干什么!”梁恕火了,段来全他们六个竟然把枪口对准了老者和萧如云!“梁叔,算我这个小辈对不起梁叔,可这事儿你别管!”段来全大吼,“他们两个废了小胖!”“砰!”枪响了。段来全在大吼的同时按下了扳机!枪声响起时,叶扬天和邢师我刚从电梯里冲出来,叶扬天还没怎么,邢师我不由得暗地里一声呻吟:刚给小刘说了叶扬天闯祸时自己肯定就在旁边,祸事怎么就找到头上来了?别说,还真就在叶扬天旁边。“梁叔!”两人脚步不停,顶着枪声走,几步闯进了会客室。“啊……”叶扬天和邢师我一起傻眼了。两人看见的是这么一幕:梁恕沉着脸,把段来全的手腕紧紧握住,高高举起,段来全的脸色白得像纸,但抿住了嘴唇,一声不吭,脚下不远处,扔着一支手枪。和段来全同来的其他五个小混混手里倒是都还拿着手枪,但个个神色慌张,有两个人拿枪指住了梁恕,另外两个分别用枪指住了会客室里的另外两人:一个老者,一个年青女子,还有一个坐倒在地,瞪大了眼睛,可目光完全没有焦点,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显然是给吓得过了。叶扬天和邢师我一起揉了揉眼。“叶子,我……没看花眼?”邢师我喃喃地问。“你……都看见什么了?”叶扬天也有点儿恍惚。“我看见……我看见……我看见……”邢师我结巴了三声,还是没能说全。“是不是有个美女……飞……飞……飞……”叶扬天跟邢师我学会了结巴。邢师我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拼命点头。——会客室里的那个老者倒是没什么动静,只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不动,看似很好奇似地打量着闯入的叶扬天和邢师我,可那个叫“萧如云”的女子,却凌空站着!凌空!“大哥!”“大哥那儿枪响!”“快!”走廊上嘈杂起来,无数急匆匆的脚步声和高叫声迅速接近,是云山大酒店里梁恕的手下听到枪响开始有所动作了。“都回去!没事儿!”梁恕瞪了段来全一眼,松开手,快步走到会客室门前,向四面聚过来的手下大喝,然后狠狠地带上了大门。“小叶,小邢,你们俩怎么……哦……”梁恕又回头看看段来全,若有所悟。叶扬天和邢师我两个人死死盯住在空中悬着的萧如云,对梁恕的招呼没有反应。“如云,你还不下来!”老者向梁恕抱歉地一笑,站起来卡着腰冲萧如云咋呼。萧如云冷笑一声,缓缓落了下来,站到老者的身边——叶扬天和邢师我的目光也顺着萧如云的动作拐了一个直角,然后再次定格。其实,这会儿叶扬天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转过的念头是:合着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不止吕洞宾一个!那这个女的肯定就是何仙姑了!啊……还是仙女漂亮啊……就在叶扬天脑子里开始埋怨玉皇大帝为什么这么不会做生意,找自己签合同也不知道派个何仙姑这样的“公关小姐”来的时候,邢师我咳嗽了一声,从旁边狠狠踹了叶扬天一脚。“叶子!你老盯着人家干什么!”“嗯?”叶扬天不舍得把目光转开,伸手就往后一拨拉,邢师我这叫一个听话,“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啊……”叶扬天这才觉得不对,回头再看,邢师我一脸惊奇。“叶子,你练武多少年了?这么深的内力……”这回,不用叶扬天再费什么唇舌,邢师我自己就否定了要和叶扬天过招的想法——随手一划拉就让自己摔倒,恐怕就连父亲也做不到!这小子是怎么练的?“噫……”不等叶扬天回答,旁边那个老者忽然变了脸色,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叶扬天来。叶扬天心里一阵发毛:这个老的是谁?铁拐李?不对,他好像不瘸?张国老?倒是象了,可那配套的驴呢?“梁先生,这两位是……”老者又盯了叶扬天几眼,向梁恕发问。“啊,该我介绍才是。老前辈,这是叶扬天,这是邢师我,都是我长辈的子侄。”梁恕向老者介绍着,却丝毫没有把老者介绍给叶扬天二人的打算。“叶扬天?”老者念了一遍叶扬天的名字,又望向梁恕。“这个……小叶他……啊,老前辈或许知道叶龙潜叶老爷子?小叶是叶老爷子的孙子。”梁恕解释。“叶龙潜?”老者眉头皱了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是他的孙子?他和你一样,虽是可造之才,但煞气太重,可惜,可惜……”“老前辈,叶老爷子近几年来修身养性,不问外事,倒是JN城里第一个隐者,我是钦佩敬仰得很。”梁恕接着说。“可惜,可惜,要是早上六十年……”老者只是摇头。“叶子,他们这是……”邢师我咽了口唾沫,搞不清目前的状况,想问叶扬天,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叶扬天摇摇头,没理邢师我,脑子里无数念头转来转去,也理不清楚,但比邢师我要强得多了。叶扬天本来就很精明,要不然也不至于有胆子跟吕洞宾讨价还价,只是刚成了什么“大罗金仙”,对自己的身体、能力还都不摸底,免不了糊涂,但静下心来看看目下的情势,多少心中开始有数。叶扬天想起来自己早就用顺风耳听过老者叫那个会飞的美女为“如云”,梁恕又叫过“萧姑娘”,再综合判断一下,那她就应该不是自己琢磨的“何仙姑”了……对,同理可证:这个“老前辈”,也不会是张国老。但是,不用说,这个老的,还有那个“会飞的美女”,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吕洞宾曾经说过,自己身边很有些不简单的人物,那这两个应该就是。这顺带着也能说明,为什么他们直到现在还被段来全手下的几个小混混用枪指着还能面不改色毫不在乎——要真是“神仙”或者类似的东西,认不认识手枪都还两说,哦,天庭都成立公司了,或许应该是认识的,但肯定不当回事儿就对了。他们不是神仙,可我是神仙!大罗金仙!叶扬天一下就觉得气粗了许多。“段来全,你找我借钱就是为了弄枪?干嘛啊?当着梁叔你也敢动家伙?真活得不耐烦了?你,你,还有你,对,说的就是你,还有千子,你们四个把枪放下!没用!人家不在乎这个!好嘛,都长能耐了啊!嗯?”叶扬天一边说,一边走了一圈,从小混混的手里把枪硬抢了下来,往地上一扔。“梁叔,段来全他们的家伙算起来是从我这儿拿的——谁叫我给他钱了呢?你别见怪。”叶扬天对梁恕一笑,“反正再借给他们点儿本事,他们也伤不着梁叔,梁叔就别罚他们了,要罚,直接罚我就是。”“段来全,千子,你们几个,都到一边站着去!梁叔,你坐,还有……这两位……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也先坐。都是一家人,哪儿能伤了和气不是?段来全,你别冲我瞪眼!钱不算嘛,你再找我要个十万八万的,我不在乎!可你不能拿我的钱买枪来打梁叔!就算我不说什么,段总听说了还饶得了你?真要有什么事儿,你鼻子底下不还有嘴吗?给梁叔说一声,梁叔能不给你个交代?哪儿用得着动家伙?你脑子白长了?”叶扬天冲梁恕、老者,还有萧如云和颜悦色的,转脸就冲段来全发火,但话里话外,却是维护段来全,无形之中主导了会客室中的局势,顺手,还把自己放到了段来全一伙儿的“老大”的位置上了。叶扬天这一顿咋呼还真管用,段来全乖乖地走到了一边,梁恕笑了笑,也让着老者和萧如云,三个人都坐下了。只有邢师我在一边挠着头,怎么看叶扬天怎么奇怪——他哪儿来的这能耐?怎么一下就变了?“梁叔,他们几个不懂事,我再给您赔礼了。”其实叶扬天明白,现在会客室里最重要的人恐怕是老者和萧如云,但梁恕怎么说也是地主,自己该先找他说话才是。“小叶,你梁叔是没事儿,可……”梁恕苦笑一声。梁恕走到今天这一步,一身经历可以说是波澜壮阔,从浪尖上闯过来的,人近中年,渐渐地开始内敛,不至于象以前那样行事不顾后果了。就说段来全竟然敢在他的会客室冲客人开枪,搁在十年前,段来全至少已经没了一条胳膊——这还是看在青岛七海段总的面子上。但刚才,梁恕只是缴了段来全的枪而已。梁恕能够肯定,段来全这么做肯定事出有因,正在想着怎么收场,叶扬天和邢师我却又闯了进来,他也就暂时先不管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叶扬天就把段来全他们几个赶到一边,把局势控制住了。只是段来全针对的是老者和萧如云,这就很让梁恕难办。梁恕早年曾有一段奇遇,说得简单些,就是被人陷害,却在山穷水尽自忖必死的时候被路过的老者用不可思议的手段救了一命,要不是他当时只想着报仇,也就被老者收为徒弟了。所以,梁恕多少了解一点儿老者的来历和本事。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年,梁恕每每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对报仇那么执著以至于错失良机,却没想到,老者竟忽然出现在JN,点名要找自己!梁恕原来是打定主意这次非得抓住机会不可了,哪料话还没说几句,就演了这么一出。“梁叔,您先坐着,听我问问段来全他为什么这么大的胆子,把事儿说个明白,您再罚我。”叶扬天多少察觉到了梁恕的心事,直接拿话堵了梁恕的嘴。“嗯,小叶,这样也好。”梁恕究竟是有担当的人物,听叶扬天一说,先把心事给放下了。“扬天,你……咳,你不知道,小胖让这个娘们……啊,是让她给废了!我们给小胖报仇,又打不过她,就商量着……”段来全总算能开口了,本来嘴里想带脏字,但刚一出口就看着叶扬天脸色不对,赶紧改口,心里却也纳闷起来:叶扬天什么时候这么有威严了?“你那点儿出息!打不过就用枪?用枪不管用再用什么?找我借钱去买几颗原子弹回来?”“……就算你给我钱,我买得起,也得有人买给我啊……那东西,拉登都不一定有……”旁边那个叫“千子”的小混混嘀咕。“千子!你说什么?”“没啥,没啥……天哥……”千子一哆嗦。几句话下来,叶扬天差不多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些小混混里,数一个叫“小胖”的最能惹事,八成是他在街上偶然看见了萧如云,想上去占点儿小便宜,结果踢到铁板,一条胳膊弄成了粉碎性骨折,人也一直昏迷不醒。段来全他们几个想要给小胖出气,却也让萧如云给收拾了——看情形,萧如云肯定是手下留情,没让段来全他们受伤。段来全他们不服,又自知打不过,于是找叶扬天借钱,弄到几支黑枪,回来报复。按理说,不管是小胖还是段来全一伙的其他几个,都是罪有应得:本来做的就不是什么好事,还非找自己惹不起的去惹,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但叶扬天并不完全这么认为。叶扬天知道小胖这个人的脾气,小胖虽然好惹事,说实在的也不能算是什么好人,可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来。说是想占萧如云的便宜,顶多了,也就是装着喝醉了上去碰萧如云一下——还得小心着避开萧如云的“要害”。就是真让小胖去干点儿什么“坏事”,他也没这个胆子。——在某种意义上,小胖和叶扬天的脾气还有点儿象。说白了:好色无胆。所以,萧如云下手未免有点儿太重:小胖最多就是想摸一下萧如云的手,结果弄了一个粉碎性骨折,现在还在医院躺着醒不过来……照医生的话说,就算痊愈了,小胖的右臂怕是也要从此残废了。就算是自作自受,这个教训也实在太重了吧?叶扬天生气了。“萧小姐,事情就是这样?”叶扬天一转身,冲萧如云问。他没有梁恕那么多顾忌,直接就叫了一声“萧小姐”。“……”萧如云不说话。“萧小姐?”叶扬天走到萧如云面前,又叫了一声。“我?”萧如云这才反应过来叶扬天叫的是她,脸色一沉,“好色之徒,应有此报!”“这个……”叶扬天苦笑。“叶家的小娃娃,小老儿的师侄说得不错啊,那是个好色之徒,只废了他的一条膀子,还是如云手下留情了……”老者在一边帮腔。“这位……老前辈怎么称呼?”叶扬天瞟了梁恕一眼,也用上“老前辈”了。“小老儿青山。”老者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叶扬天很有兴趣似的,含笑回答。“青山?”叶扬天愣了愣:这叫什么名字?“青山老前辈……”叶扬天无奈,还是叫着“老前辈”,问,“那个好色之徒……咳,怎么这么别扭……他都怎么好色了?”这话一问,会客室里的人都是一怔——叶扬天这不是混账吗?“你!”萧如云腾地站起来了,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似乎就要上来也照样“教训”一下叶扬天。“萧小姐,别……别……”叶扬天赶紧摇手,“我没别的意思,小胖,就是那个‘好色之徒’,他胳膊都废了,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就罪有应得了……”其实叶扬天不想这样,但他也没办法。不管怎么说,小胖算是他的一个朋友,要是就这么落下一个“应有此报”实在有点儿冤枉——这还不是主要的,段来全一伙闯到云山大酒店来当着梁恕的面开枪打客人,这可是削了梁恕的眼眉,从哪头算,梁恕都不会善罢,虽然叶扬天把事儿硬往自己头上揽,那也是揽不过来的。一个弄不好,没准儿会造成云山集团和七海集团的火并……所以叶扬天就算没理搅三分,也非得把这事儿的理儿占住不可。偏巧老者青山就配合上了。“小娃娃,照小老儿看,那个好色之徒其实该杀!他竟想摸小老儿师侄的手!你不知道,如云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小老儿是她师伯,可也还不敢有这念头呢!”啥?叶扬天差点儿没乐了。——可不我是不知道嘛……我要知道那还不麻烦了……“青山老前辈,萧小姐,要说小胖他……该用什么词儿?哦,轻薄,轻薄是吧?要说小胖他真的轻薄了萧小姐,那是死有余辜,废他一条胳膊还算是轻的。”叶扬天从原地转了个***,把会客室里的人看了一圈,哈哈一笑,又说,“可小胖只是想摸一下萧小姐的手——萧小姐身上有功夫,肯定是没让他得逞了……话说回来,小胖他什么都没能干成,倒废了条胳膊。”“小叶,你想说什么?”梁恕隐隐觉得不对,赶紧插话,也是想要提醒叶扬天别招惹青山和萧如云。“梁叔,我这是就事论事啊。”叶扬天笑笑,忽然灵机一动,“梁叔,我和你握下手行吗?”“小叶!”梁恕马上就明白了叶扬天的打算,皱起了眉头。“梁叔好。”叶扬天不管这一套,走到梁恕跟前,伸出手来等着。等了一会儿,叶扬天还是没有缩手的迹象,梁恕无奈,与叶扬天握了握手,苦笑起来。“萧小姐,初次见面,你好。”叶扬天又走回萧如云的身边,同样伸出了手。萧如云被闹糊涂了,看着叶扬天,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萧小姐好像对……对……我们这些俗人的世界不怎么了解的样子,”叶扬天憋了半天,憋出来个“俗人的世界”,“现在,握手是很常见的礼节——不论男女。这一点梁叔可以为我作证,如果萧小姐还是不相信,随时可以找个女孩子来和我试试。”旁边,邢师我眼皮一翻,差点儿没晕倒:叶扬天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了?萧如云满脸通红,双手握得紧紧的,似乎是害怕和叶扬天“握手”,又似乎是想要一拳轰在叶扬天的鼻子上。“萧小姐,”叶扬天在萧如云出手打人之前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由此可见,小胖当时的行为很可能只是想和你握手而已——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色’,你说是吗?”“但是你却把小胖的胳膊给废了。”叶扬天不让萧如云说话,急急地接了下去,“请放心,我无意责备萧小姐的莽撞行事……毕竟,这是事出有因。”——话没说几句,叶扬天就把萧如云出手惩戒好色之徒大快人心的举动给篡改成了“莽撞行事”,还顺手加上了“事出有因”、“无意责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邢师我又翻起了白眼。不过,现在邢师我有点儿明白了,叶扬天恐怕是把现在这情形当成商业谈判了,从小到大,每次两人之间发生争执的时候,只要叶扬天认真起来,肯定能把没理说成有理,拐带着自己也相信他说得不错,结果回回吃亏。邢师我早就认定:这属于他们叶家数代遗传下来的能耐,叶扬天绝对是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了做奸商的潜质了。“萧小姐,请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能否肯定当时小胖他的确不是只想和你握手?”叶扬天继续循循善诱。“这个……”萧如云犹豫了。“是的,你也不能肯定。所以,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但是,这个误会却导致了小胖的终生残疾啊!萧小姐!”叶扬天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轻轻摇摇头,仿佛无限遗憾。萧如云垂下了头。——看着叶扬天和萧如云的样子,邢师我又一次从心里狠狠地发誓:今后,不管这小子说什么我都不信了!“这件事先放一放,梁叔,萧小姐一时莽撞,做下错事,”叶扬天看萧如云低头,立刻转身对梁恕开口,顺便也没忘了再给萧如云的所作所为定性,“但段来全他们错得更厉害,这个,还得由梁叔发落,买枪的钱是从我这儿出的,梁叔就发落到我头上吧。”“小叶,你叫我一声‘梁叔’,我哪能再说你的不是?只要老前辈和萧姑娘不说什么,那我也就不管了。”叶扬天的这番说辞的用意自然瞒不过梁恕,但梁恕却也不能不把面子卖给叶扬天,至少,叶扬天已经找到了一个理由让自己下台阶——尽管段来全他们做得不对,可“错”却在梁恕的客人身上,段来全是为兄弟报仇,只是莽撞了些,其情可悯,又有叶家公子赔罪,梁恕乐得送个人情出去。“小娃娃,你……”青山听了半天,似乎这才明白过来,眨巴着一对小眼睛问,“照你说的,如今摸摸黄花大闺女的手不算啥了?”“青山老前辈,这个的确是不算啥了。”叶扬天忍着笑回答。“白云苍狗,世事多变……”青山还没感慨完,萧如云突然冷冷地插话了。“师伯!是世风日下!”说着,萧如云从身边掏出个紫色的小袋子,伸手在里面拿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瓶出来,掷给叶扬天。“给他内服外敷各一丸,便是伤再重些,也治好了。”萧如云的脸色冷得象冰,语气中很有些不甘。“哈哈,多谢。多谢。”叶扬天心里乐开了花:你肯给药,那就是承认自己错了,你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若是让我知道你造谎骗我,看我如何对你!”萧如云又补了一句。“啊?啊,”叶扬天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萧小姐放心,握手的礼节的确是不分男女。”叶扬天一边回答着,一边在心里纳闷:这个什么萧如云到底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连神仙都知道开公司了,她就不知道啥叫握手?怪不得吕洞宾说旁门左道难以大成呢……连适应时代前进脚步都不明白……眼看着一场风波由大化小,这就要消于无形,叶扬天给自己的表现打了九十分,很有点儿得意。“段来全,你赶紧把这药给小胖拿过去吃了,救人要紧。”叶扬天正打算把玉瓶交给段来全,一方面让他赶紧去救小胖,另一方面也好让他们早点儿远离是非,却突然又把递出去的手给缩了回来。“……天哥……”这会儿,连段来全都把称呼给改了。“两粒就够了是吧?”叶扬天回头问了一声萧如云,不等萧如云回答,就拔开瓶塞,从玉瓶中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两粒红色药丸,只把药丸交到了段来全的手上。“你……”那个玉瓶是萧如云的心爱之物,刚才气头上直接给了叶扬天,这时心里已经有些后悔,看见叶扬天的这番举动,以为他要把玉瓶再还给自己,不由得多少对叶扬天的恶感减轻了几分。可叶扬天接下来的举动却差点儿气得萧如云吐血。打发走了段来全等六人,叶扬天眯着眼朝玉瓶里望了望,又放在耳边摇了摇,确认玉瓶中还放着不少药丸后,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把玉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就连一边的梁恕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叶扬天果然是家学渊源,宁死不吃亏,拼命占便宜的奸商一个!“萧小姐,你叫我?”心满意足的叶扬天这才去理会萧如云,对叶扬天来说,占点儿便宜固然重要,美女的杀伤力也不能算小。“没有。”萧如云别开了头。“嘿嘿,嘿嘿……”叶扬天有点儿尴尬,但又舍不得把到手了的“灵丹妙药”再送出去,只好傻笑了几声。叶扬天知道,虽然梁恕一直没有解释,但青山和萧如云的来历绝对不一般——单看萧如云刚才还“飞”了一把就很清楚了——从他们手上拿来的东西,疗效绝对可以保证!至于别的事情,叶扬天没兴趣多搀和,梁恕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也好,他们要商量什么机密也好,全都无所谓。这倒不是叶扬天完全没有好奇心,“见好就收”可也是一个成功商人的典型心理表征。光是再接再励“开发”大罗金仙还有什么好处的大事,叶扬天还忙不过来呢。可叶扬天又有点儿舍不得走——因为……萧如云真的很漂亮啊!叶扬天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出于家世,他偶尔也会出席些酒会、party之类的场合,与和他同龄的人比起来,几乎可以说得上“阅人无数”,但萧如云却很有点儿不同。或许是因为萧如云的冷傲与那个不正眼看他的姜潇潇相差仿佛,又或许是因为萧如云身上还带着那么一点儿“仙气”,叶扬天有些看不够。忽然,叶扬天把“透视眼”给想起来了。“对啊!”叶扬天在心里大大叫了一声。如果说今天在学校里叶扬天偷看姜潇潇不成还是出于下意识的,那现在他可就是“有预谋”的了。“反正看看又不会少她一块肉,对了,就算是为了给被她弄成粉碎性骨折的小胖报仇,我多看两眼都应该!”叶扬天一个劲儿地为自己的想法寻找正当理由,心脏开始不争气地乱跳起来。这时,段来全一伙早就走了,会客室里只剩了梁恕、青山、萧如云、邢师我和叶扬天,刚才叶扬天力挽狂澜,把事情处理得干净漂亮,大伙儿都想着看看叶扬天接下来要干什么,也就都没动静。哪知道,把自己弄成主角的叶扬天忽然什么也不干了,似乎在努力地下着什么决心,光是不住地咬牙切齿。“叶子?”邢师我终于忍不住纳闷,走过来悄悄扯扯叶扬天的袖管。叶扬天不理。今天叶扬天不理邢师我的次数多了,邢师我已经适应,他小心地站到叶扬天背后,确认叶扬天的胳膊划拉不到,又捅了捅叶扬天。“叶子?”叶扬天继续不理。邢师我接着捅。“少来烦人!”叶扬天总算有了反应,抬手往后一挥,没挥着,换条胳膊再一挥,还没挥着,再换了一条胳膊,这回挥着了。邢师我又摔了个腚墩。接着,邢师我见了鬼似地大叫起来——“妖怪啊!”叶扬天用一条胳膊没能挥着邢师我,两条胳膊也没能挥着邢师我,用到第三条胳膊的时候,总算管了用。会客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叶扬天的双眼突然大放金光,紧接着,在他的后脖颈偏下,两块肩胛骨中间偏上的地方,竟然又长了一条胳膊出来!这第三条胳膊一出来就推倒了邢师我——其实,就是不推,邢师我也趴下了……“嗯,嗯,看见啦……”叶扬天全神贯注在萧如云的身上,完全没注意周围有什么动静,更没注意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萧如云立刻又“飞”了起来!与其说萧如云让叶扬天吓了一跳,倒不如说是她对邢师我喊出来的“妖怪”两个字的反应极快,邢师我刚喊出这两个字,她就冲着叶扬天来了个名副其实的“飞起一脚”!叶扬天的“透视眼”真的管了用,他的眼神顺着萧如云飞起的身形而走,只看见一只温腻如玉的小脚长在一条晶莹如雪的小腿上,斜斜地冲自己飞了过来。还没等叶扬天再往上看,突然觉得鼻梁一疼,身子就这么倒飞了出去。原来,萧如云的那只“温腻如玉”的小脚也象玉石那么坚硬,直接踢到了叶扬天的鼻子上。“啊……那遥远的大腿……”在叶扬天昏迷之前,这是他唯一所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