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生的瓜

早生的瓜有一天中午我从梦中醒来，走出门外，外面是白晃晃的阳光。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我忽儿看到教导处的门口围绕着一群人，有几个是穿绿军衣的干警，在人群里走走停停。有一位老师从那边走过来，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沉闷的说：“有一位女学生自杀了，干警来学校了解情况。好端端的生活着，干吗要自杀呢？这女孩子叫李小苗，她是我所教班级的学生。上午她还回校上课，中午放学回家后就吃农药自杀了。有同学回忆说，上午上课时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想不到是这么一回事。她上午放学回去时，还让她的一位好朋友代她向老师请假，说是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下午不来上课了。她对这个世界是留恋的，可是那时候，并没有一个知情人向她伸出一只善意的挽留的手。她走了，只给父母留下一张遗书：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要走了。女儿的思想负担太重，承担不起。女儿不孝，未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女儿走后，请爸爸妈妈不要太悲伤。……女儿：小苗她在房间自杀后半个多钟头，家里人才发现，送到医院已无法抢救。她的父亲在外海捕鱼；在家的母亲悲痛欲绝，说女儿平时孝顺听话，不会无故自杀的，她坚持要法医剖尸检验。她是我所教班级的学生，在普通班。我对她不太熟悉，只记得她上课时很安静，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有消息说，李小苗几位女同学曾经同男同学在礼拜日到外面去玩，有时在外面过夜。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文娱课，我看到有许多同学围着教学区的黑板报观看，有的同学在吱吱喳喳地谈论什么，似乎有什么快乐的事儿。我移步走上前去，原来是黑板报上写着一则特别的新闻。——前一个星期，我们学校二（2）班的李小苗同学离开了我们，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报告了牛头马面。李小苗同学的死为我们有的同学吹响了警号，但更牵动了全校师生的情怀，一股为死者家属献慰问金的行为在我们学校悄然兴起。…………新闻的下面是各个班级同学捐慰问金的数目，还有要求学生做一个“文明自律的人”，以及同学之间互相关爱的激励语。我看了禁不住要笑一下。这新闻实在有一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况且，把丧事办成有点儿喜悦气氛，也实在不容易。这是五月天，校园里的紫荆花正开得红艳，片片牛蹄甲叶子像一群美丽的女孩子的面容。大自然花开花落，任其自然，而人却用自己的手结束生命。雷州有一位歌王叫黄清雅，是清末民国初年人。他是一位落拓的书生，在雷州的民间，他的名气是很大的。黄清雅有一位妹妹与一个姓彭的男子好上了，未婚先孕。黄清雅为此事做了一首雷歌《都未架彭瓜早生》。——种丛苦瓜叶青青，都未架棚瓜早生。若知这瓜生偌早，早那两年妃架棚。在雷州方言中，“彭”与“棚”亦同音，“架棚”意谓早日嫁给姓彭的。在黄清雅那个时代，妹妹未婚先孕对家门来说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有人说，黄清雅做歌讥讽妹妹，太不厚道。我所觉得黄清雅的胸襟是宽大的，他把妹妹未婚先孕看成瓜儿早生，是自然的现象，合乎人情。现在的人活着多么潇洒，女歌星唱着“爱就爱了，做就做了”，何等的开脱浪漫。有时想到李小苗的死，我觉得这是多么可悲哀的事，正像里尔克在《严重的时刻》这首诗中写的一样：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死，无端端在世界中死，眼望着我。这么多年过去，李小苗同学的墓上早已芳草萋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