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前院的书房里,白正圃端坐在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手中端了一盏清茶。打开碗盖,墨绿色的茶叶在清亮的茶汤里晃荡,几缕清香飘散出来。郑二公子尝了一口,不由叹道,“好茶!”白正圃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来,“武夷大红袍,我这一份比进贡到宫里的那份绝不会差。”郑二公子抬起头,笑眯眯的道,“父亲说,岳父深得圣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白正圃却是心中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婿学问虽好,在人情事故上却真是个呆子,这茶怎么可能是皇上赐的!却也不多言,只将茶盖复又盖上,肃容道,“郑大学士还说了什么?”郑二公子见了连忙将茶碗放到边几上,站起身来言道,“父亲来的时候脸色凝重,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白正圃拿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茶碗里的茶水猛的晃了一下,差一点洒出来!荣锦堂的小院里,七姐一边说一边帮槿娘看着那双青绿色的绣鞋,鞋子如今已经做好,用木头塞住撑了起来,以免穿的时候磨脚。“……我也不知道公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听着倒怪吓人的,可我想着你说过的话,就没有多说,反正父亲把他叫到书房去也自然会问的!”槿娘眼睛转了转却是呼出一口气来,“未必是坏事!你别想了,安心帮我看看这鞋还有什么要改的?”七娘听了笑着看过来,“你也不再学一学,难不成嫁过去还要见天儿让丫鬟帮你捉刀?我听说那个徐大夫人可不是好伺候的!”“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真不假,不过是嫁了人几天,就开始教训起我来了!”槿娘说的七娘红了脸,七娘冲着她“呸”了一口,却又叹了口气,“总要长大的,以往有母亲在我前头挡着,如今却……”话没说完,七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梅氏有没有事儿,她这个做女儿的再愚笨也能看出几分不对来。槿娘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母亲没事儿,等大哥中了进士,就要娶媳妇了,母亲还要为大哥操办婚事!”新媳妇不好在娘家过夜,七娘用了晚饭就回了郑家。晚上的时候,槿娘洗了澡,坐在卧榻上,由着绿柳给自己擦头发。翠玉将那双青色的绣鞋取过来,“七小姐说再加一对珠子?”槿娘点头,“说是那梅花虽是粉色,却太过俗气,加上珠子,就显得贵气了!”七娘果然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以往果然是有梅氏在前,许多事情不用她操心,才养成了跋扈娇宠的性子,难得能为别人想,这不过嫁人几日,便学着替人着想,还能想着徐大夫人不好伺候,真真难得。若是梅氏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高兴!她却不打算去跟梅氏嚼舌根,这事儿还是让给戚妈妈来做,自个儿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齐氏,上一回救梅氏,让黄妈妈直接去找老太太,一下就把二太太齐氏给得罪了,虽说事后无人来追究,但防着点总不会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仔细想来,那一回自己逃跑,二太太在府外遇到自己的时候,说不定她就已经开始算计了。郑大学士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白家看起来不会有事,此时最好就是静观其变,自己都能想的到,白正圃自然想的到,她只需闭嘴就是了。翠玉取了两颗珠子过来给槿娘看,槿娘不由一喜,“这珠子真大!”不止大,还晶莹玉润,颇有光泽。旁边的绿柳却是撇了撇嘴,“这是从七小姐送的首饰里拆下来的,府里发给小姐的那些珠子小的跟针鼻似的,用来撵成粉敷面还差不多!”翠玉连忙解释,“小姐的那些首饰都是有数的,奴婢想着还是拆七小姐送的那匣子首饰。”其实翠玉没有说实话,最主要还是这珠子成色好些!槿娘却是明白的紧,只是一笑,“行了,好不好就它吧,反正都要嫁过去了,做的好不好也不能把我给休了!”心里却是巴不得把自己休了!翠玉却是正色道,“小姐,徐家原定是入秋来下聘的,如今已近中秋,却还没有消息,相爷又被人弹劾,还牵出了买官之事,您的亲事还未必做准!”要是被退亲倒还好呢,槿娘接过绿柳手上的棉布巾,仔细的擦着头发,笑容越是越加深了。八月十四,大少爷德哥回了府,众人都聚在了春晖堂里。“……一直在苏家的小院里,跟同窗一同吃住,直到出了考场才听说父亲被弹劾,孙儿不孝,没能陪在祖母身边!”白临德跪下行大礼,白老夫人还没来得抬手,春桃已经上前将人扶住。白老夫人很是满意,“好、好,你有这份心倒是比什么都强!”白临德看了看人群,却找不到梅氏的脸,“祖母,我母亲她?”白老夫人叹了口气,“前几日忧心你,本就受了凉,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让她在屋里养着了,你去看看她吧!”槿娘看到,白临德的眼里有几分焦急,这个儿子却比白正圃要有情义的多。二太太齐氏进了屋,“母亲,您看接风宴摆在哪里合适?”白老夫人却是摆摆手,“德哥累了,也不急于一时。”梅氏病着,恐怕德哥也没有心情,这接风宴,不摆也罢。白正圃却有几分不悦,想了想却忍住了,只道,“也好,明日是中秋,就摆在后花园里,倒也合适。”齐氏听了脸色变了变,又道,“如今天气还暖,这些日子事情多,后花园有日子没有清扫,恐有蚊虫,倒不如摆在这里,也省得母亲麻烦。”白府的后花园极小,又有假山流水,白家的人不多,但算上伺候的下人,恐怕就要挤了些,到时候恐怕得看人了,还看什么月亮!只是这话齐氏却是不能说的,白老夫人却是明白了几分,“也好,到时候把你媳妇接了来,就摆在这院子里,倒也敞亮!”春晖堂的院子,是白府里最大的一个。想起郑家的花园子,槿娘只觉得羡慕的紧,那叫一个大,皇家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不过是个王爷的庶女,因着得了太后的青眼,就赐下这么大一座府地。至于徐家那个花园,倒也不错,虽没有这么大,胜在清静雅致,怎么说也是侯府不是!次日,正值月圆,中秋家宴果然就摆在了春晖堂里。因着都是自家人,便用了一道屏风,将男、女宴席隔了开来。白老夫人打扮的格外光鲜亮丽,头上万字不断头的抹额上,一颗硕大的东珠闪着莹润的光泽,槿娘见了只在心中“啧啧”了两声,比起给徐老夫人做鞋的那对珠子,实在是大上太多了。也是,七娘给她的首饰,定然是不好的,好的首饰,早就让梅氏上册做了嫁妆。金珠扶着梅氏坐到了老夫人的身边,槿娘便坐了过去。六娘冷冷的坐到了三太太林氏的身边,却对林氏的小声问询不加搭理,林氏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五少爷琪哥递给了乳娘。那边衡哥儿拉着德哥的衣襟,非要去男席,衡哥便拉了他的手走过去,衡哥回头对着槿娘做了个鬼脸,逗的槿娘“噗嗤”笑了出来。一席酒过后,下人们将菜肴撤下去,上了水果月饼。一家人便坐在一桌赏月说话。难得在家里休息了这么久,白正圃喝多了,指着天上的月亮拉着白正国胡言乱语。林氏连忙跟丫鬟一起把白正国拉走,回了芙蓉院。槿娘便跟着梅氏一同上前扶白正圃。金珠连忙上前,“夫人您的病还没好,还是奴婢帮小姐一同将相爷扶回去!”梅氏见了便点了头,坐回去陪白老夫人。金珠长相平平,让她扶白正圃回去,又有九丫头跟着,断不会有事,总比让那两个姨娘过来强。肖婆子和绿柳一左一右的打着灯笼,槿娘和金珠扶着白正圃前行,白正圃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槿娘只觉得恶心的很。眼看着要到荣锦堂,白正圃却是脚下一绊,踉跄的往前扑去,槿娘猛的拉住了白正圃的胳膊,却是“刺啦”一声,袖子被撕破了。槿娘在心里骂,明明有婆子小厮,非得让自己和丫鬟来扶,也不知道这老太太和梅氏是怎么想的,自己和金珠两个小丫头,怎么扶得住人?!“哎呀,这可不好,翠玉你过来扶住相爷,我去给相爷拿个披风来!”金珠说着便把白正圃要交给翠玉。翠玉连忙将灯笼交给金珠,吃力的帮着槿娘将白正圃扶住。这样站着可不行,白正圃浑身的重量都倚在了自己和翠玉的身上。槿娘见金珠走的远了,便往四周看去,不远处似乎有几个石头,“你在这儿等着金珠,我和翠玉把父亲扶到那边的石头上歇息一会。”肖婆子答应了,便把灯笼给了翠玉,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将白正圃扶到那石头上。白正圃眼皮抬了一下,看到槿娘的脸,竟是迷糊的喊了声,“如萱……”槿娘一愣,眼睛转了转,却对翠玉道,“那边就是厨房,你去弄碗茶水过来给父亲喝!”翠玉有些担心,“还是等到了荣锦堂吧,把小姐一个人放在这儿我不放心!”“这不是有父亲在么,你去吧,喝些茶水父亲就不会这样难受了!”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出莹润的光芒,将院子照的亮亮的,翠玉便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槿娘却是摇了摇身边的白正圃。白正圃的眼皮又抬了一下,却是一把抱住了槿娘,口齿不清的道,“如萱,我是不得已的,你不要怪我,我是不得已的……”说着竟哭了出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