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暮色

京城的十月，天色已冷，东跨院里落叶遍地，随着凛冽的北风渐起，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也飘然而去，翻过墙头再没了踪影。六娘坐在大炕上抱着暖炉，只觉得浑身依然冰冷。甘草端了热热的红枣茶过来，“小姐，已经把话放了出去！”六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嘴角却是几分冷笑，想骗自己，门儿都没有，这一回看她怎么得瑟！一个月之前，六娘使了计策让槿娘送信给荣国公府，槿娘满口答应，回来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送到了，吉祥胡同第二家么，就是最中间那一家！可到了昨天荣国公府还没有动静，六娘便上门去问，槿娘这才说出，第二家竟然是梅国公府！明知道自己是给谁送信，却还装聋作哑的送错了信，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我嫁不成，也不会让你好过！六娘冷冷的笑，甘草端着热气腾腾的红枣茶，却只觉得心里发寒。次日的午后，齐氏就听说了府里的传闻，连忙叫了梅香过来问。梅香低了头，推说不知，齐氏却一改往日的笑颜，瞪起了眼睛，“那春桃不受抬举，你可不能学她，就她长的那模样，难道还能混个姨娘不成！”见梅香不语，齐氏又缓和了语气，“知道你不想嫁给白家的小五，可你要知道，那小五是除了白家小三之外最得侯爷看重的人，若是日后当了白府大管家，你可不比那小户人家的奶奶差！”梅香脸一红，有些急了，却还是低着头，“太太，奴婢昨儿个休了一日假，今天中午才回来，真的没听说。”齐氏不语，就算是梅香不说，她也不是不知道，刚刚屋檐下的小丫鬟都在嘀咕，说九丫头得了梅氏的青眼，是因着她帮着梅氏出主意，这才让梅氏重新得了老太太的器重。哼，这个野种，还真是厉害，当初可是自己把她抬进的府，如今竟然帮着梅氏！可惜啊，如今她的婚事还攥在自个儿的手里，虽说大面上有老太太和梅氏把着，但私下里怎么不能掺点沙子进去恶心恶心她！齐氏这样想着，就叫了张福家的来，“去把册子拿来，九小姐的嫁妆和陪房我要改一改！”几日后，二丫小跑着进了西厢，一脸苦相的道，“小姐，可不好了，二太太听说了那个传闻，竟然把之前大夫人安排好的庄子和陪房改了，还报到了老太太那里，这可怎么办？”她早就料到，六娘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虽说荣国公府是吉祥胡同里的第几家是六娘自己没有搞清楚，但显然她把这笔帐算到了自己的头上。槿娘不紧不慢的用着早饭，银筷子一伸，将一个小笼包夹起，丢到了嘴里，细嚼慢咽一番，这才又抬起眼来，“着什么急，我且问你，那你们几个可换了？”二丫眨了眨眼睛，摇摇头，“这倒没有，巧儿和珍儿姐姐如今在二太太那里，过几日就得过来了。”槿娘点点头，如今她在白府的地位已大不相同，有梅氏这个靠山，下人们见着她，也会恭敬的叫一声，“九小姐”而不是像以往似的，远远的躲开。陪嫁的东西大面上不会差的太远，细节的事儿她也管不了，陪房更不用说，肯定都是梅氏或者是老太太的人，换来换去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的丫鬟不换人，她就不用担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槿娘风清云淡的样子，让二丫一下有了主心骨，蹦跳着出了门。绿柳听了二丫的话却有了几分愁容，“那个珍儿可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为人看着正经的很，自恃是服侍老太太的，便端着架子，常训小丫头，我以前也曾被她骂过，她若是给派了来，不止是我，恐怕连小姐都得让她三分！”长辈赐的人，那可是要敬着的，怎么敢让她做事儿！槿娘心里打鼓，她就知道，白老夫人不会让自己过得轻松，定然要派人来监视自己。原来还以为会派个妈妈过来，如今看来倒是这个珍儿了。绿柳的担心不无道理，槿娘却想的是另一件事情。从程家庄回来已有近一月，陶氏已是到了京中，和程大租了个房子，程大会一点木工手艺，虽不精，却还能糊口。卫震青那小子也跟着进了城，只是他娘的病时好时不好的，他年纪又小，找不到合适的活计。虽然陶氏帮着照顾一二，却还是吃力的紧，在去探望的绿柳建议下，干脆跟着程大学手艺，程大是个实在人，也不藏私。两家人抱成一团，又有黄妈妈上回给的银子和绿柳时不时送些吃食过去，倒也安顿下来。若是这个珍儿过来了，恐怕绿柳就没这么容易出门了。自己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府外的消息网，还在萌芽之中，就这样被掐灭了。没几日，巧儿和一个身量中等，模样一般的丫鬟由辛妈妈带着进了西跨院。辛妈妈笑着拉了那丫鬟过来，“九小姐，这是老夫人身边的珍儿，老夫人心疼九小姐，特意把她赏给了小姐。”槿娘抬眼看去，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果然不一般。虽然跟巧儿穿着同样的细兰布的丫鬟衣饰，但却站的笔直，两手规矩的搭在胸前，双眼盯着脚尖，时不时的抬上一眼，却又立即垂下眼睑。好像她不是来认主的，而是来走个过场。槿娘笑盈盈的叫了声，“珍儿姐姐！”珍儿这才抬起头来，曲膝一礼，“九小姐大安！”然后便低下头去，似乎这样就完成了认主的仪式。辛妈妈却不敢怠慢，而是让小丫鬟拿了棉垫子，又让槿娘坐到上位，拉了珍儿和巧儿一同行大礼。三个头磕下去，礼成。槿娘也不敢怠慢，从翠手中接过准备好的红封，赏给了二人。这一番折腾，倒把众人都唬了一跳，上一回绿柳和翠玉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麻烦。槿娘看向辛妈妈，辛妈妈有意无意的冲着自己笑了笑，这才上前拉了二人起来。这是辛妈妈怕这珍儿不服自己，在给自己撑面子，槿娘对着辛妈妈笑着点了头，“辛苦妈妈了！”辛妈妈摆摆手，笑着嘱咐了二人，好好服侍小姐之类的话，这才离去。绿柳好心的上前，“巧儿，后罩房里还有一个房间，你是跟珍儿住，还是跟我住？”巧儿缩了缩头，娇美的眸子看向珍儿。珍儿冷哼一声，“自然要去了才能知道！”绿柳闭了嘴，给了巧儿一个安慰的眼神。“珍儿这名子不好，既老太太把我给了九小姐，我自然是随着翠玉的名，不如改成翠珍！”珍儿不搭理绿柳，只着看向槿娘，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槿娘眉头微蹙，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丫头，又是老太太赏的，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生敬着，这一回是改自己的名字，下一回说不得就要借着老太太的名义插手自己房中的事儿。真是让人伤脑筋。可是槿娘还没有想清楚，就听那珍儿继续道，“二丫这个名字太土了，要被人笑的，过几日还有个三等小丫鬟送过来，叫冬枣的，不如二丫就改成‘冬桃’却也好听一些！”二丫不敢应，转过头来又看着槿娘。翠玉却是上前一步，笑着拉了二丫，“姐姐这名字好，二丫还不快谢过？”说着对着槿娘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是了，她既然敢这样张扬，必然是有老太太在后面撑腰，自己又何必一上来就跟她对着干。“就听翠珍姐姐的！”槿娘的话出口，二丫才曲膝称谢，进门之前她早就得了辛妈**吩咐，只听九小姐一个人的。翠珍抬起脸来，有些不自在的看向槿娘，不过是个外院丫头，充了小姐竟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槿娘也同样抬起头，跟翠珍对视，脸上挂着几分笑意，却像看一条桀骜不驯的狗一样，没有对长辈身边人的恭敬。六娘带了甘草到了西厢的门外，“妹妹新收了丫鬟，真是恭喜！”看着六娘假装路过的站在门外，翠珍脸上有几分不屑，直到六娘走到了自己跟前，才曲膝行了个礼。六娘笑意浓浓，“妹妹上一回出府带回的冬枣很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吃得上！”说着冲翠珍笑了笑，也不等人回答就转身离去，竟是又回了正房。仿佛她出来转一圈，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似的。翠玉却是变了脸，老夫人不知道大夫人送槿娘出门的事儿。次日，白老夫人震怒，将梅氏叫来训了一通，放出话来，出嫁之前，槿娘禁足，而东跨院的小姐丫鬟们都不许出府门半步。消息传来，众人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禁足，但大家看到翠珍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意味。翠珍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照样每日只是指点指点槿娘的衣裳首饰，或是在府中传个话，再训斥几句二丫和巧儿，摆一摆大丫鬟的架子。巧儿总是一副委屈的样子，没几日竟然病了，槿娘让辛妈妈出面把她送回去休养。之后绿柳发现，翠珍似乎每一天的傍晚都往春晖堂跑。这一日的傍晚，趁着翠珍去了春晖堂，槿娘坐在屋檐下松了口气。暮色深沉，渐渐起了雾气，浓的连桂花树都看不清楚，伸出手去，却只看到半只手臂，五指一个都不见。槿娘叹气，这样被监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绿柳从身后拍了槿娘的肩，“怕什么，明天一早太阳出来，这雾就会散去！”翠玉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小姐，天色晚了，小心着凉！”二丫的影子也在雾中慢慢浮现，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走的吃力，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九小姐，今儿有你爱吃的肘子肉，刘妈妈特意多给了一碟！”前路迷茫，好在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槿娘转过头，看着绿柳满是笑容的鹅蛋脸，只觉得心暖暖的，她站起身来，冲着众人笑道，“走，回屋吃肘子肉去，趁着她不在，咱们一起吃！”（第一卷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