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出阁

腊月初十的这一日，黄历上是个好日子，天气却出奇的差。昨天的北风刮了一夜，虽然屋里烧了地笼，槿娘还是觉得凉飕飕的。翠玉四更一过就起身，好不容易才哄着把槿娘从被子里拉出来沐浴，待擦干了头发，穿了贴身的小袄，槿娘便窝在了炕上，再也不愿意下来。此时已近辰时，天色却依然是漆黑的。“恭喜小姐！”厚厚的棉帘掀起，巧儿娇艳的脸出现在槿娘的面前，眼中露出一抹艳羡。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长相同样娇美，却只有八、九岁的小丫鬟。昨儿个晚上，翠珍去完春晖堂便把巧儿一同带了来，而翠玉则带了巧儿身后的叫冬枣的小丫鬟。冬枣跟巧儿一样的腼腆性子，见巧儿曲膝福礼，便有样学样的跟着福礼，却被接着进门的翠珍看到。翠珍同样上前给槿娘道了声恭喜，这才将冬枣拉到抱厦里训斥，巧儿连忙找借口躲了开去。槿娘心中一凉，似乎巧儿跟她越来越远了，她突然很怀念从前，绿柳抱了手炉过来递到槿娘的手里，槿娘这才咧开嘴笑。至少绿柳还在她身边！等嫁过去，自己要对巧儿好一些才是，当初自己生病在床，多亏了她二人照顾。翠珍得意的从抱厦出来，因着昨儿个戚妈妈交待，辰时二刻全福人和喜娘就会到，她此时过来，既不会迟了，却也不用起的太早。见众人都忙着，她便也开始了今日的差事，看到冬枣哭丧着脸，便又骂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而后又借口早饭没有端来将冬桃说了通，转眼又要上前管绿柳的差事。绿柳可不是小丫鬟，她眉头一皱，“今儿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姐姐就少说两句，若是回头让大夫人听见了，你去不去得了徐家还是另说！”她刚提的一等丫鬟，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比翠珍要浅，这话说的逾越了，但却压住了翠珍。去不了徐家，恐怕这府里她也呆不得了，何况她的身上还有老太太交待的差事。正好戚妈妈领了大礼寺主薄贾斟轩的夫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翠珍连忙堆了笑上前，却被喜娘挡在了一边，转头看去，却是绿柳递了几个大大的红包过来，翠珍气的半死。槿娘没有给她什么差事，只说，“姐姐指点指点就好！”却原来什么事儿都不让她管！贾夫人坐到炕上，戚妈妈陪着喝茶说话，槿娘被翠玉从屋子里扶出来，就听到贾夫人笑着夸梅氏，“……大夫人真是贤惠，对九小姐那真是没话说！”这恐怕说的是她的嫁妆吧，那一份嫁妆厚的她自己都不信。只是嫁妆一送走，宫里就来传旨，世上有没有这样巧的事儿？昨儿个晚上就不让多吃，只说怕吃坏了肚子，这会子槿娘只觉得饿的不行。强忍着坐到了镜台前，任由贾夫人帮着她梳了头，插了珠钗，翠玉帮着换了大红嫁衣，然后在她肩头铺了粉红色的帕子。然后，冬桃就端了红枣银耳莲子汤圆过来，那汤圆做的很小，一口一个，喜娘嘱咐，“小姐若是吃不完，就只吃半碗就得……”话没有说完，槿娘就已经吃的见底，而后将碗递给冬桃，“还有吗？”冬桃却是转而看向喜娘，“还、还能再吃吗？”喜娘却是心中嘀咕，听说这九小姐是粗使丫鬟的出身，看来这传闻不假，一般人家的娇小姐，哪里有这样大的饭量？她怎么会知道，槿娘这些日子天天无事就在院子里走圈，不但身体越来越好，连饭量都增大了不少。见喜娘愣在那里，冬桃赶快又盛了半碗给槿娘。碗已经到了手里，又接了人家的红包，喜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小姐慢些儿吃，吃多了要方便可就难了！”待吃完了汤圆，用帕子抹了嘴，贾夫人就上前给槿娘描眉画眼。不一会，收拾停当。总算一切就绪，只等着男方来抬人了，贾夫人和槿娘都松了口气。厚厚的棉帘再次被掀起，一阵冷风吹过，槿娘回过头去，二太太齐氏带着衡哥和三太太林氏、还有七娘几个由各自的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戚妈妈连忙站起来，几人各自坐下。槿娘这还是第二回见林氏，林氏略低着头，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可都收拾好了？”槿娘笑着点头，“多谢三婶娘惦记，都收拾好了！”林氏点点头，再不说话。倒是齐氏笑着夸槿娘漂亮，七姐却问道，“九妹妹可吃了汤圆，一定要多吃一些，上回我就是吃少了，饿的把**的枣子都吃了！”槿娘还没有回答，衡哥就接过话，“七姐下回多吃些就是了！”众人哄堂大笑，齐氏拧了衡哥的耳朵骂，“叫你乱说，出去玩去！”也不顾外面的风雪，直接把他撵出了屋子。七娘又问起六娘，“怎么不见六姐姐？”想起自己出嫁时六娘的作派，七姐又有些庆幸她没有来。只是话音刚落，就见六娘进了门，脸上带着笑意，“我来看看九妹妹！”眼睛却盯着槿娘的嫁衣瞧，待看到那嫁衣前襟的两侧各有七颗珠子，不由笑意更浓。自从上一回交恶，六娘见到槿娘时总是一副别人欠了她钱的脸，难得的竟然堆了笑来看自己，槿娘再不高兴也得笑着还礼，“姐姐能来看我，总是我的福气！”齐氏却已经站起身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六丫头来了啊，看你瘦的，可得好好儿养养，荣国公府虽是定了明年三月迎娶，如今也不过只有三个月了！”原来是来显摆的，槿娘只觉得没意思，反正有齐氏巴结她，自己便转过头来看着脸上的妆。有小丫鬟在外头道，“夫人请姑奶奶和太太们过去……”二太太齐氏拉了六娘出门，林氏走过来，拍拍槿娘的手，笑着嘱咐，“到了夫家，一定要讨好婆婆，抓住丈夫的心，只要丈夫跟你一条心，别的都是假的！”槿娘愕然，不过见了两面，她抬起头冲着林氏笑笑，狠狠的点了点头，竟有几分不舍起来。七娘要留下来相陪，被槿娘拒绝了，“这样早过来，你定然是没有吃早饭，何况母亲让你过去，恐怕是有事找你，我虽出嫁了，却都是京里，三日后我回门，你一定要来！”七娘握了握槿娘的手，转身出了厢房。屋里一下静下来，槿娘靠在临窗的大炕上发呆。透过窗户的缝隙，槿娘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闷，前世她的爱情很纯洁，纯洁到第一次的爱情还没来得及表白，对方就结婚，而第二次的爱情发生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却也只维护了三个月，三月开始，六月以男方出国而结束，偏生那三个月男方又在考试，连手都不曾拉过。到了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的高龄，刚在公司里站稳脚根，连转正的手续都没有办完就穿到了这个世界。说起来，虽然前世活了近三十年，感情生活却是几乎空白的。而这一下就要嫁到另一个人家，跟一个几乎陌生的男子过一辈子，想起那个徐陵，她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或者就像她计划的一样，徐家不过是她逃跑的一个跳板。只是这一回她要放聪明一些！“九姐姐！”略带稚气的童声响起，槿娘回过头去，就见衡哥笑盈盈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身上还带着寒气，看样子他是真的在外头玩了半天。“你怎么来了？”槿娘拿起手边的帕子给衡哥擦汗。衡哥靠上前来，在槿娘的耳边轻道，“我听说徐二公子不是好人，他要敢欺负你，你就用这个对付他！”槿娘愕然，就见眼前多了一个冰冷的物事。那是一柄小小的镶了宝石的匕首，槿娘曾经夸赞这匕首漂亮。“这个东西是衡哥喜欢的，姐姐不要！”槿娘拉了衡哥冰凉的小手。衡哥听了摇摇头，“娘说我们就要去山东了，这个我也用不着！”说着竟是将匕首放到了炕桌上，转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衡哥猛的回过头来，冲着槿娘做了个鬼脸。槿娘笑的眼睛都流了下来，她拿起那支匕首，紧紧的握着，塞到了大红嫁衣的里面。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几声喝彩还有男子起哄的声音，冬桃笑着跑进来，“小姐，新姑爷不但答对了大少爷出的题，还一箭射中了红绸！”不是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么？怎么竟还会一点拳脚？肯定是白正圃嘱咐了德哥放水，昨儿个贴嫁妆，今儿个放水，就怕徐家不娶自己！翠玉也是这样想的，她一面走进来一面道，“这样容易就进了门，这下小姐麻烦了，徐家大夫人本来就对小姐不满！”顷刻，绿柳也跟着进来，却是笑道，“还是二少爷厉害，差点儿就把新姑爷给拦下了！”槿娘一愣，“衡哥出的什么题？”绿柳笑道，“就是您上回给大少爷出的什么急转弯，衡哥照猫画虎的编了一个，差点把新姑爷给难倒了，还是徐家有子弟听说过上一回的事儿，说了出来，这才过了关，不过红包可没少给！”这个衡哥！槿娘笑着摇头，却觉得心里暖暖的，翠玉这才发现槿娘的眼睛有些湿润，连忙道，“小姐别乱动，妆都花了！”便取了粉过来重新上，槿娘没有注意，翠玉的眼睛里也是湿湿的。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喜娘和七娘搀扶着槿娘上了轿子。周围是混乱的人群，槿娘一眼看到，一双缎面云纹快靴在其中格外的扎眼，她突然觉得腰间的蒙汗药和匕首将自己腰间的皮肉硌的生疼，恨不得立即把这身绣了几个月的嫁衣给脱下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