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回来的时候戌时刚过一刻。自从上一回跟槿娘不欢而散,这两日徐陵都是宿在宫中,只昨日晚间回府,便歇在了书房。只是今日本应当值,按理说要晚一些才回来,不想竟是提早了半个时辰。一进院子,也不等那小丫鬟开口,便几步进了正房。翠玉连忙笑着上前,“二爷回来了,奶奶在屋子里等您呢!”徐陵满意的点头,又道,“奶奶今日可是受惊了?”翠玉皱了眉头,“二爷可得好好劝劝,奶奶今日被唬的够呛,这会子还在屋里哭呢!”徐陵便不再多问,直接进了卧房。书房的门外,巧儿的身影一闪而过,只露出失望的眼睛。油灯如豆,将室内照的昏黄,暖炕上向里侧歪着一个人,用被子蒙了脸,只有乌青的秀发垂在外头。听到动静,那人仍是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徐陵想起翠玉的话来,几步走上前去,坐到了炕边,伸手想摸一摸那秀发,却又收了回来,深深叹了口气,喃喃的道,“都是我的错,这才把你吓成这样!”脸上透出懊悔之色,眼中的惫懒一扫而光,只是闪着几分光芒,“哼!早晚把他们收拾了!”“‘他们’是谁?”被子掀开,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槿娘笑盈盈的望着他,一双桃花美目风流婉转。徐陵猛的站起身来,眼中露出疑惑,“你、你不是在哭么?”随即又哭笑不得,“你的丫鬟还真是听你的话!”“我的丫鬟自然听我的话!”槿娘嘻嘻一笑,眼中透出狡黠,她坐起身来,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青丝,翻身下了床,竟是穿着家常的中衣,显然并没有准备睡觉。她走到桌旁,倒了两碗茶水,又拿起甜白瓷的茶碗递了一碗给徐陵,“先喝口水吧,今儿当值,恐怕你是一直奔来的!”此时戌时刚过一刻,徐陵若不是飞奔而来,哪里能来得这样早?徐陵伸手接过茶碗,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紧,却是难得的正眼看着槿娘,只是槿娘却坐到了桌旁,悠然的喝着茶,并不开口。半晌,徐陵终于按捺不住,叹气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便知无不言!”装哭这手段拙劣了些,但槿娘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打开徐陵的嘴,却没有想到,她设计的后续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就举白旗投降了。槿娘端到嘴边的茶碗猛的一滞,转而抬起头来,“哦?二爷不怕给我带了什么祸事了?”这是上一回徐陵用来堵她的话,如今又被她拿来堵回去,这有点瑕疵必报的意思,可徐陵却没有半分恼意,他看着槿娘得意的脸,竟然咧开嘴笑了。正当槿娘被笑的心里发毛的时候,这位徐二公子又露出一张无赖的脸来,“哈哈,我果然没有选错。你想的是对的,如果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又怎么来配合我?说不得哪一日被暗箭所伤,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里了也未可知!”说着他靠近槿娘低低的道,“娘子,为夫说的可对?”一点儿都没错,徐陵说了槿娘想说的话,他不但猜到了,而且立即就同意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表示配合。这个合作伙伴果然是有信用的!槿娘的脸也渐渐堆了笑,她将手中的茶碗放到了桌上,抬眼看向徐陵,“二爷说的是,妾身的确是这样想的,那就请二爷把事情交待交待,让妾身心里也有个章程!”天哪,这样说话真累!槿娘只觉得眼前这个徐二公子又恢复了本色,变成了那个表面不学无术、油嘴滑舌,内心极度张扬、自信傲气的纨绔子弟。而那个刚刚被自己耍的团团转的那个徐陵又被隐藏起来了。槿娘半眯着桃花眼看着眼前风流俊俏的公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忽然就很怀念刚刚那个为自己着急的男子,若徐陵真的是那样一个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被槿娘给掐灭了,自己可是只跟他合作三年,千万不要动了感情!他的着急说不定是装出来的!“……你怎么了?可在听我说话?”徐陵的声音把槿娘唤醒。槿娘晃了晃脑袋,方道,“忽然想起了大王妃,你、你说什么?”“我说,我是五皇子的人!”徐陵的脸色变得深沉,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五皇子?梅佩青要嫁的不就是那个失踪了许多年,突然就现身的五皇子?槿娘连忙竖起了耳朵,笑容渐敛。徐陵长长叹了口气,“去年的时候,我和几个人奉了皇上之命,去寻五皇子,花了几个月的功夫,终于找到人,可偏偏他就不愿意回宫,我们几个想尽了法子,最终把他带回来,从那以后,我们全都是五皇党,想撇都撇不开!”徐陵的声音透着无奈。槿娘却听出一丝不对来,她轻挑眉眼,“你们想了什么法子让他回宫?或者说,是答应了他什么?”徐陵无奈的脸上露出惊异,显然没有料到槿娘这么快就找到了关键,他轻轻一笑,“我们答应他,想法子不让二皇子坐上储君之位!”什么?这种事情也能答应的!这回轮到槿娘吃惊了,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徐陵,“你、你们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的话决然是不敢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的,定然是这几个人自作主张,可五皇子能说出来,他们竟然也就敢答应,不但敢答应,还付诸实施了。若是不然前段日子忽然要让皇后过继五皇子一事,又怎么会闹将出来?这样大的事情,在徐陵的口中说出来,却是无比淡然,他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温热的茶水流过喉管,留下一丝苦涩与几分馨香。“当时想的倒也简单,皇上本就对二皇子结党一事很是厌烦,只要随便起些波澜,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都能上位,而五皇子只要跟其中一个交好,便也能保得性命,我们也就无需担心了……”槿娘再次吃惊,“你是说他跟二皇子有过节,怕有朝一日二皇子得登大宝再为难于他,这才不愿意回宫?”徐陵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不是有过节,而是当初若不是淑妃,他也不会流落民间。若是淑妃当了太后,恐怕真的容不得他!”淑妃是二皇子的亲娘,得罪了她,又与得罪二皇子有什么分别?且不说当初是如何得罪的,如今这个局五皇子可怎么解?槿娘忧心忡忡,“可是你们没有料到皇上竟然这么快就病了,还病的不能理事,而二皇子再一次结党,说不得过几日就要执掌监国大权,若是……”槿娘沉吟了一下,方道,“若是他想铲除登位的绊脚石,恐怕过不多时,极可能会有宫变,我,说的可对?”徐陵抬起头来,看向槿娘,却是一笑,“你很聪明,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没有后招?”还有后招,槿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后招,自己媳妇都快要保不住了!”梅佩青今日若真是喝了那红枣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徐陵也叹了口气,轻撩衣襟坐了下来,“是!这一点是我们没有想周全,因着梅家自有梅国公,我们不好插手,这个时候最好是让梅小姐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乔家的事情是冲着她去的没错,不过把你带上,也是因着你是我的徐陵的女人!”果然如此,一箭双雕,给警告的不止是五皇子,还有他徐陵。可是真是要不出门么?不出门又管用么?槿娘摇了摇头,“若是那边使了明枪,可又怎么办?”次日,果然如槿娘所说,那边使了一招明枪。淑妃宣了梅国公夫人和梅佩青进宫,坐着说话的时候赏了梅佩青一碗杏仁茶。贵妃赏的东西,怎么敢不喝?哪怕明知道有毒也不能拒绝,梅佩青小尝了一口,推说喝不习惯杏仁,淑妃竟是没有强求。只是还没出宫梅佩青就不舒服了,肚子闹腾的厉害,请了太医来瞧也瞧不出什么,淑妃借此便将其留在宫中,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徐陵回来的时候便带着担忧之色,“果然让你说中了,若不是梅小姐进宫前喝了碗绿豆汤,又带了银花汤在车上,恐怕未必能撑得住!”槿娘也跟着紧张,“可人在宫里,若是淑妃扣住不放可怎么好?”徐陵拍了拍槿娘瘦弱的肩头,“行了,你别管了,这些事儿梅国公府自然会想法子。”似乎真的不愿意让槿娘牵涉其中,他又问起徐老夫人,“昨儿听祖母说因着你受惊,所以免了你的请安,想来母亲也不会找事儿来为难你了!”槿娘轻轻颔首,“是,母亲最近在给三弟相看人家,恐怕要定下乔家了!”“乔家?”徐陵眼睛一亮,“可是那个富贵到了极点的山西乔家?”“正是他家的四小姐乔月珍!”槿娘还在想着梅佩青,一时有些失神。徐陵一拍大腿,“范大小姐如今还躺着,不如就让乔夫人入宫探试,看能不能把人给弄出来!”说着竟一把将槿娘抱在了怀里,“真是我的好媳妇!”“啪”的亲了一口,不等槿娘推开就转身冲了出去,把槿娘留在屋子里。翠玉进来的时候,只见自家的二奶奶满脸胀红,头发散乱,张口就骂,“你个登徒子,你个死无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