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砌端了雕花的黑漆食盘往西厢的耳房走去,食盘上放着一只小巧的药碗,那药碗不同于丫鬟们平日用的陶碗,而是青花细瓷的,碗盖留有小孔,不时有热气冒出。只是走到西厢的附近,她却觉得肚子一紧,转眼就腹痛难忍,一时只想上茅房。可手里的药碗又不敢假以他人,月华的事儿并非人人知道,何况若是月华误吃了东西,出了什么差错,她可是担不起的。正难受的时候,抬眼正好看到冬桃跑过来,冷砌便冲冬桃喊道,“小丫头过来,帮我把这药送去西厢南边的耳房里,交给你月华姐姐!”月华对外一直说是冬日里着了风寒,虽好了却不敢再吹风,平日只帮槿娘做些针线,并不在人前露面。那耳房除了冷砌,还有翠玉、绿柳两个大丫鬟,另外,也就是冬桃偶尔能进去帮忙了。冬桃似乎对冷砌的使唤习以为常了,她笑着接过冷砌手里的药碗道,“姐姐可是又起晚了没吃上早饭?”冷砌贪睡,早上常常起晚,来不及吃早饭,这事儿恐怕杏红院里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你个小毛丫头,倒管起我来了!你这样牙尖嘴利的,看怎么嫁得出去!快去快去,莫要凉了!”冷砌冲冬桃瞪了眼睛笑骂。冬桃看冷砌捂着肚子往茅房的方向跑去,咯咯笑着道,“姐姐自个儿还没解决呢,就别操心我啦!”这才迈着小碎步往西厢而去。刚走几步,冬桃就听到有人叫自己,以为还是冷砌,便回过头来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忘了交待?”“没什么交待的,你看看这是什么?”秋暮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笑嘻嘻的站在冬桃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只粉缎的荷包。“哎哟,这是我的荷包,定是刚刚跟冬枣闹着玩的时候掉的,多谢姐姐!”冬桃说着便想伸手去接,可手里端着药碗,腾不出手来。秋暮伸手要接那药碗,冬桃却犹豫了一下。这是不信任自己,秋暮心中叹了口气,看到旁边有个石桌,脸上却依然笑道,“我帮你把药碗放上去,你把荷包收好了,再端过去就是,左右不差这点子功夫!”冬桃听了点点头,这才将食盘放到石桌上,又将荷包整了整,这才系回腰间。秋暮轻轻掀起了药碗,见冬桃看过来,这才又道,“这热气顶的碗盖作响,要放一放热气才好,不然极容易烫到!”冬桃笑着道谢,“多谢秋暮姐姐!”这才又端起食盘,重新往西厢的耳房走去。虽还没公开,但槿娘已经让人用姨娘的待遇来照顾她,除了搬到西厢的耳房里,还派了冷砌专门照顾,平日的吃食点心也照槿娘自己的那份来置办。月华本以为徐隃不管她,她已经活不下去,毕竟她是杏红院的丫鬟,二爷没有给她开脸,而三爷又不承认,她便是偷了汉子,是要被沉塘的。可二奶奶不但把她照看起来,还允她,只要三奶奶进门,她便会找机会让三爷接她过去,让她好生养胎。如此月华对槿娘一心臣服,再没有它想。冷砌从茅房出来净了手,这才又去了月华处,待再次端了食盘出来时,就看到秋暮急匆匆的走过来,“实在对不住妹妹,我刚肚子疼,不知是不是吃了那窝头的缘故!”“可不是,我刚刚也肚子疼呢,姐姐从哪儿弄的?”冷砌刚刚心里还打鼓,见秋暮说出来,心里的疑虑便消了大半。“这话说出来不好意思,昨儿傍晚喝了盅茶,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一早起得晚了,去厨房见有几个窝头便拿来吃,竟是没问一句!”说完又笑着指那药碗,“月华可把药喝了?她病的日子不轻,还是咱们奶奶慈悲,这才允她在府里养病,若是再不好,恐怕又要有人说道了!”冷砌笑容淡了几分,“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大夫交待不让吹风,再吃一阵子将养一下!”竟是抬腿要走。看着冷砌几步越过自己,秋暮心中一急,连忙抬腿,却是把脚边的小石子踢了过去。小石子骨碌碌滚到了冷砌脚下,冷砌一脚踏上去,一下就趴了下去。“妹妹小心!”秋暮连忙上前一把将人扶住,那药碗却是晃了晃,将碗盖翻了出去。眼看那碗盖就要落地,就见一只绿色的袖子伸来,一把将那碗盖抓在了手里。两人抬头一看,竟是绿柳。“走路小心着些!”绿柳说着将那碗盖放到了药碗之上,秋暮瞥了一眼过去,那药碗果然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少许的黑褐色药汁紧贴在碗底。此时此刻,槿娘刚理完家事,由翠玉陪着从清草堂回杏红院。走到岔路处,想起在清草堂听人说起,徐纤儿这两日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竟是脸上起了红斑,偏又不愿意让大夫瞧。以前世的经验,想来定然是花粉之类的有些过敏,便想着过去瞧瞧。到得离碧桃馆不远,就远远的看到乔氏和郭氏正坐在凉亭里赏花喝茶,十分惬意。翠玉轻叹道,“三奶奶果然出身富贵,享受起来非旁人所能极!”若是大*奶一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过来赏花吧!谁想郭氏已经看到槿娘,便冲着槿娘招了招手,又冲着身边的小丫鬟低语几句。过不多时,那小丫鬟便急步跑过来,“二奶奶,我家奶奶说您辛苦,三奶奶带了珍品的大红袍,请您上去喝一盏茶!”大红袍虽说是名茶,却也分等级,平日里白府也常有,偶有宫里赏的,或是旁人所送,但皆是平常品种。这珍品却是武夷山上那几株有名的茶树所产,每年不过数斤,大半是和山间其它茶树产的茶叶一半送到宫里,只余少许在民间。乔月珍手里的茶定然不是外头买的,而是乔老爷的藏品,作为嫁妆带过来,偏她就不当回事儿,直接拿了来给郭氏尝。槿娘本想拒绝,但见那小丫鬟几分害怕,似乎就怕眼前这位二奶奶不去似的,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她忽然就想起碧芝堂里出的事儿,郭氏自疏远南春,便对冬菱十分亲近,脾气也越发的暴躁,听说这几日已是有两个小丫鬟挨了打,也怨不得眼前这个小丫鬟害怕。她便笑着点头,“前头带路!”那小丫鬟显然松了口气,带着槿娘等人去了凉亭。凉亭内,郭氏和桂氏正摆了围棋,见槿娘过来,乔氏笑着起身,“二嫂辛苦,快过来歇歇!”“三弟妹好兴致,槿娘羡慕的紧呢!”郭氏听了心里犯出酸意,面上却是笑道,“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是俗人罢了!”不想这句话倒戳中了乔月珍,她平日总以一个雅字自居,最烦的就是这“俗”字,听了郭氏的话她脸色微变。但有桂氏在前,她跟郭氏可是一条绳上的,她还等着郭氏给她铺路,便忍了下去,只道,“别说这些虚的了,二嫂过来尝一尝我带来的茶叶!”接过乔月珍亲自递过来的茶汤,槿娘轻轻尝了尝,却实在没尝出什么,便只是夸赞了几句。那乔月珍谦虚道,“不过是有名罢了,喝起来也就是这么回事情!”槿娘实在不懂茶,看到郭氏手里拿着一颗黑子,正盯着棋盘看,便也看了过去,棋面上,黑子比白子要多了去,笑道,“大嫂好厉害,看来三弟妹要输了!”听了这话,郭氏别有深意的笑道,“这倒不好说,有时候机会到了,只一颗棋便能将局面反转过来!”说着便指着那棋盘上的一处道,“这一手叫‘倒垂莲’只要我把这颗黑子往这里一落,这白子再多,也都要被吃掉的!”她抬起头,看向乔月珍,“三弟妹,你说是不是?”乔月珍虽然听的不算明白,但显然是要帮趁郭氏的,连忙笑着上前,一面拍手一面道,“大嫂果然棋艺了得,这一手竟然把整个局面都翻转过来,月珍真是自愧不如!”槿娘心中冷笑,好逮她也跟上官脂学过数月的棋艺,她虽棋艺可能不如郭氏,却是背了不少棋谱。轻轻一眼看过去,她捏起一颗白字,随手下到了棋盘上,“槿娘不才,也会几招,不知道这一手,是不是能帮到三弟妹?”说着竟是一颗一颗,足足拿了数十颗黑子下来。转眼郭氏的脸就惨白了几分,槿娘笑着对乔月珍道,“忘了告诉三弟妹,这一手,叫‘金井栏’!是围了别人还是被别人围住,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小丫鬟走上凉亭,“二奶奶,绿柳姐姐来了,说有要事找您!”一场无声的厮杀终于结束,郭氏和乔月珍的脸都有些难看。绿柳面色焦急的走上来,凑到槿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槿娘脸色跟着一变,“怎么会这样?”见绿柳不答,便转过来跟郭氏告罪,“院子里出了点子事,我得回去看看,就不打扰了,这一局是我搅了,大嫂不妨再开一局!”待槿娘等人离开,冬菱也快步的走上来,凑到郭氏耳朵边嘀咕了几句,乔月珍听不清楚,但看郭氏的脸由怒转喜,便知定然是好事儿。还没有开口问,就见郭氏笑着对自己道,“这回别说‘金井栏’恐怕‘金柜角’都没有用了!走吧,咱们去长春园!”自有丫鬟们去收棋局,乔月珍跟在郭氏的后头,就听郭氏喃喃的道,“有一句话她倒是说对了,‘是围了别人还是被别人围住,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当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她又怎么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