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亥时,杏红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初夏里的风还透着几分清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间偶尔发出几点声响。院墙的角落里,巧儿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衣裳立在那里,一弯细月不时从云中露出,几点月光忽明忽暗的照在巧儿娇柔而紧张的脸上。刚刚槿娘熬不住便歇了下来,而绿柳则替槿娘关了门,叫了巧儿去厨房看有什么吃食送到书房去,再准备一碗醒酒汤,之后又叫了素馨吩咐几句,便也歇在了外间。巧儿立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早上二爷出门时曾吩咐过,他要跟同僚吃饭,晚饭不回来吃。出去应酬难免要喝酒,不知道今天二爷会不会喝多。可今天翠玉陪着二小姐去了庄子要明天才回来,而翠珍白日里闹肚子,此时也早早的歇下。刚刚素馨过来,巧儿有几分羞涩的道,“二奶奶说让我去书房给二爷铺床,姐姐若是困了,便自行去睡吧!”巧儿也算是槿娘的大丫鬟,虽说平日里懦弱些,常受翠珍的欺负,但槿娘却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素馨抬眼看了看巧儿娇柔的脸,忽然想起月华来,便是如今的张姨娘。大*奶有了子嗣,二奶奶过门半年了还没有动静,看来三爷提了姨娘,恐怕老太太和大夫人对杏红院也有了看法,二奶奶便也忍不住了,巧儿虽说并不得二爷喜欢,却为人懦弱,又是跟着二奶奶从娘家嫁过来,看来倒是对了二奶奶的胃口。素馨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低声应了,略有几分不舍的回了房。等了不知多久,院门处终于传来徐陵的声音,巧儿连忙走上去,就看到墨雨扶着徐陵正摇摇晃晃的往院子里走。看门的婆子将人放了进来,又道,“小哥略等等,我去叫丫鬟们起来!”。没有主母的吩咐,墨雨不敢随便进院子。“不用了,奶奶已经交待了!”巧儿几步走上前去,“墨雨小哥!二奶奶让我在这等着二爷,我来扶二爷进去吧!”墨雨平日里也见过一、两回巧儿,知道是槿娘的陪嫁丫鬟,便也不疑有它,只道,“那就劳烦姐姐了,二爷今天喝的多,姐姐给备碗醒酒汤吧!”墨雨离开,那婆子便将院门落了锁,巧儿扶着摇摇晃晃的徐陵往书房去,“二爷,奶奶睡了,让奴婢来服侍您!”徐陵扶着身边娇柔的人儿,心里却是一沉,他嗅到一股很特别的香气。天上的细月又一次钻进了云彩,杏红院里恢复了黑暗与清静,徐陵被巧儿扶着进了书房。半夜,槿娘睡的正熟,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转眼却又没了声息,她有些惊恐,一咕噜爬了起来,绿柳已经打开了门,手上拿着油灯,身上披着件衣裳,“奶奶别慌,奴婢出去瞧瞧。”将房间里的油灯都点亮,绿柳这才出了门,待到回来,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槿娘已经穿了中衣下炕,“倒是怎么了?我出去看看!”绿柳眉头轻蹙,给槿娘披了件杏黄色的披风,“夜里凉,奶奶还是穿上一件外衫。”尖叫声是从书房传出来的,徐陵就宿在书房。槿娘心里有数,但进了书房还是吃了一惊。屋里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槿娘掩了口鼻才进来,绿柳已经去打开窗子,又将油灯点上。眼前的情景让人不忍直视,只见书房里凌乱不堪,书桌上的书册乱七八糟的放着,笔洗被摔的粉碎,地上散落着或写了字或没写字的宣纸。书房的另一侧,徐陵半靠在榻前弯着腰,吐了一地的污秽,墙角处,巧儿衣衫不整的缩在那里,额头有殷殷血迹。“巧儿?”槿娘惊呼出声,却是颇有几分怀疑的看向徐陵,此处只有两个人,而徐陵偏偏喝的大醉。徐陵依然在呕,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槿娘没有犹豫,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巧儿的身上,这才冷了脸吩咐,“让人去叫素馨过来,服侍二爷去正房换衣裳!”回过头来,搂着瑟瑟发抖的巧儿,“别怕,我陪着你回去,咱们出去再说!”又想了想吩咐道,“别忘记了让翠珍起来收拾!”自己明明吩咐了素馨去迎徐陵,则冷砌跟了月华去了庄子,这书房便交给了翠珍,只是二人一个也不见,巧儿这才出了事。槿娘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人死去哪里了!走时却又怨恨的看了一眼徐陵,若不是巧儿尖叫出声,徐陵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槿娘扶着巧儿去了绿柳住的耳房里,因着翠玉陪徐纤儿去了庄子,此刻只有她一人住。巧儿呜呜的哭着,不发一言。槿娘气的想揍人,她还是看错他了,原来他果然是这样的人,喝多又怎么样?那不是借口,刚刚升起的希望就这样陨落,槿娘只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咬自己的心。不多时,小丫鬟回禀,“二爷闹腾呢,二奶奶快去瞧瞧吧!”槿娘安抚巧儿道,“你放心,你的事情我自会为你作主,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巧儿却是猛的摇摇头,一把拉住槿娘的袖子,“不要,奶奶千万不要为了奴婢跟二爷争执,二爷、二爷是喝多了!奶奶要是看奴婢不顺眼,就把奴婢打发的远远的就是。”看着巧儿红肿的双眼,槿娘心里更是气愤难当,“说什么傻话,他既然敢做下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怎么也要给你个交待!”巧儿是她刚来时见到的第一个古人,在槿娘的心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何况她跟绿柳在外院时常常照顾自己,这情份又不一般。看着槿娘离去的身影,巧儿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若是二奶奶应了,哪怕二爷不愿意,这名份也就定了,只要有了名份,那自己略施些手段,二爷又怎么会不上钩。她正想的高兴,转头却对上绿柳疑惑的眼睛,“我记得奶奶明明是吩咐的素馨去二门处侯着,你怎么会出现在书房里?而素馨和翠珍一个都不在?奶奶心疼你,把你当姐妹,可我却不是傻子!”巧儿心虚的低下头去,嘴上却是说的委屈,“你也不信我,我、我可是跟你从小儿长大的,我怎么是那样的人?”见绿柳并不搭话,便又道,“想当初槿儿那时候在外院,跟你我最好,有什么好东西,她都会拿了给我们吃,我也常常从家里拿东西给她,我跟她的情谊并不比你浅。只是没想到,如今槿儿身份变了,人没变,可你却这样看我,若是槿儿听了你的话,也这样疑我,你让我还怎么活?”说着又呜呜的哭起来。虽说巧儿有错,可那衣裳总不会是她自己撕破的,额头上的血迹也不是假的。绿柳压抑住心里的疑问,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拿了帕子给巧儿擦额头、上药。正房卧室,徐陵正发着脾气,“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倒比我还金贵了,把你们奶奶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谁是这个院子的主子!”小丫鬟们都离的远远的,有那不省事的人偷偷儿瞧。见槿娘走过来,都吓的四散而去,只有素馨跪在门内,吓的脸色苍白,只不住的磕头,“二爷,您别再摔了!”徐陵已经将桌上的茶碗全部砸碎,伸手就要抓窗台上的花瓢,却被槿娘一把按住,“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轻轻一甩手就把槿娘给推到了一边,徐陵抬起脸,因着醉酒而通红的眼睛里在油灯的照耀下发出点点红光,槿娘直觉的心里一紧。“你还舍得回来?”徐陵慢声细雨,随即抓起那花瓢狠狠摔在了地上,“你还舍得回来!”槿娘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徐陵,心里升一丝异样,她冷静的吩咐素馨,“绿柳有其它的差事,你出去拘好院子里的下人,千万不要惊动了老夫人!”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不传出去,可如今还是深夜,总要给徐陵遮一遮羞。待素馨走了,槿娘才冷冷的道,“你到底想怎样?喝酒喝到半夜回来,欺负丫鬟,还把人打伤了,若是祖母知道……”徐陵同样冷冷的笑,“我想怎么样?不过就是个丫头,你是舍不得还是就不想让我收房?还想拿祖母来压我?我告诉你,徐家子嗣凋零,祖母巴不得儿孙众多,告到祖母那里也没有用!”这都是些什么话?槿娘压住怒气,“丫头?院子里的丫头多了,你怎么就看上她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让她受委屈!我回头亲自去问她,若是她愿意,我就随了你的意思,正正经经给她开脸,抬她做了姨娘,若是她不愿意,就算到了祖母那里,我也会将她保下来!你若是看着不顺眼,便早些把休书写了,也早作了断!”到了今天,她依然能想起刚醒之时巧儿的神色,慌张忐忑,似乎就怕自己这样死去。而这样的男子,自己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好,我答应你,就趁这个机会就把事情办了,明天一早,墨雨就回送你离京!”徐陵的嚣张转眼就弱了下去,不顾槿娘惊讶的神情,徐陵几步走到卧榻前,向上一扑,竟是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