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头上并无金银,只用一根木簪挽了个髻,略显凌乱,双眼浮肿,脸色枯黄,若不仔细瞧,几乎已经看不出昔日侯府夫人的半点痕迹。那狱卒腰中带刀,手中拿了一把长鞭,看情形像是个领头的,他似乎很不耐烦,冲着桂氏一瞪眼睛,“啰嗦什么!有本事你就去给爷把那娘们找来,爷我也就不用跑这一趟苦差了,到时候我自会为你儿子求情!”话音未落,就见一块亮闪闪的银子在自己跟前晃了一晃,他一把推开桂氏,只一伸手想要去抓,却抓了个空。随即抬头,狱卒就见到一个长相猥琐穿着破烂道袍的老道冲着自己笑,笑得自己心底发凉。“这位官爷,我想跟这位小哥说几句话,不知……”看在银子的份上,狱卒轻轻撇嘴,“你去那边的树下等着!”不远处,一棵大树在路边矗立,繁茂的枝叶伸出极远,树下是一个小小的茶摊,茶摊的边上还有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车帘上一个大大的“罗”字,显然这车是从罗家车行雇来的。待一众囚犯走到了树下,那狱卒果然让众人去喝茶,又把囚犯赶到树下,将徐陵带到一旁,“在这儿等着,有人找你说话!”一身囚衣的徐陵回过头来,不由吃了一惊,“王玄真?怎么是你?”槿娘此时坐在马车上,远远的看着徐陵和那老道说话,她竖起耳朵,可实在是离的太远,什么都听不见。偏那些狱卒都在茶摊上喝茶,她实在不敢下车。徐老夫人同样拿了块银子去贿赂狱卒,郭氏抱着康哥儿也跟了去,正和徐承宗等人说话。不过几日的功夫,徐承宗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徐老夫人强忍着才不让眼泪落下,郭氏已是哭的不成人样,康哥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哭起来。那边徐隃也抱住了徐老夫人,“祖母,您快想想法子把我救出去,我娘花了好多银子,可那狱卒就是不肯通融,只是给送了些吃的过来!”徐老夫人抚着徐隃乱糟糟的头发,怜惜着道,“我儿别怕,咱们徐家是靠军功起的家,这算什么大事,莫哭莫哭!”转而向四周瞧了瞧又道,“你媳妇呢?怎么没跟你母亲一同回来?”提到乔氏,桂氏已是冷了脸,“说什么她父亲在宫里,明明看着人已经回府了,那门房依然这般说,她不信,非要在那里等着!”乔氏依然不死心,可桂氏已经不耐烦了,用手上的银子疏通了一二,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认识什么人,那些狱卒收了大半的银子,这才给徐隃等人送了一顿好些的饭菜过去,直到把手上的那点银子花的精光,也没有什么效用。徐承宗轻蹙眉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们这样成什么样子!”徐承宗显然想说什么,可想了想又住了嘴,此处实在不是地方,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徐阶也跟着劝说郭氏,又去哄康哥儿,众人这才止住了哭泣,桂氏小心的问起槿娘来,徐老夫人想起来时碰到的官爷,脸色一沉,“她听说我们还要回来接你们,就自个儿回山东了,只把马车留了下来!”桂氏并不相信,眼睛直往马车上瞥。不多会的功夫,众人已经喝完了茶,起身准备上路,桂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那领头的狱卒身边说着什么。狱卒听着听着脸上的横肉堆起,眼里闪出精光,他一伸手,众人都停了下来。“那马车是谁家的?借来用用!”狱卒不客气的嚷道,眼睛却直盯盯的看过去,似乎那马车里有宝贝一般。正在徐陵身边的墨雨吃了一惊,他着急的要跑过去,却被徐陵一把拦住,又低声交待了几句,这才冲着王玄真道,“你的机会来了!”狱卒直直的往马车走去,并不打算知道主家是哪一位,显然并没有把谁放在眼里,无论是那马车还是马车里的人和物,他都势在必得。徐老夫人颤悠悠的站出来陪着笑脸,“这位官爷,这是我从车行雇来的车,恐怕……”“啰嗦什么!”那狱卒眼睛一瞪,却是一伸手,马鞭就要甩出去,老太太被逼的差一点摔倒,琼楼连忙上前相扶,这才没有让老太太摔到地上。车帘一下被掀起,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扎着丫髻的小姑娘露出一张小脸,本来极漂亮的小姑娘,可那脸上长了一块大大的红色胎记,丑陋异常,让那狱卒吓了一跳。“你,你是什么人?”小姑娘虽然长的丑了些,可那一双桃花美目却明亮的如山间的泉水,她轻轻眨了眨,方冲着远处道,“老太太,你还回不回俺家住啊?你要是不回去,就赶快给俺两个钱,俺好回去跟俺娘交差,俺还得回家喂猪呢!”那一口的山东口音让狱卒听得一愣,再看车里,还有两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穿绿衣裳的下了马车,“官爷,您要借马车,那我们下来可好?”另一个更小些的则一下就蹦了下来,还抬起手指着那丑陋的小姑娘,“你也下来吧,你放心,我家老夫人不会欠你钱的!”那狱卒不由有几分恼火,转头去看桂氏,“那个娘们你过来!”桂氏也是一愣,她远远的看过去,绿柳和冬桃她是认得的,而那车上坐的果然是个陌生的小姑娘,听这说话的口音也是山东的,槿娘自幼长在京里,不会说这种山村野话。可是怎么会呢?槿娘一定在这车上的!桂氏正欲往前,仔细瞧瞧,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响,几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飞快的冲了过来,吓的众人连忙往后避开。“哎哟,对不住了!大家快些让开!”随着一个商贾之人带着几个伙计冲进来,那些马儿陆续被制住。只是偏有一匹大马冲撞了那罗家车行的马车,马儿被惊到,仰起头一声嘶鸣,抬起前蹄就往前跑去。此时此刻,车夫还在茶摊里喝茶,马儿就这样冲了出去,扬起一路的烟尘。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陵已经是几步跳上了那匹冲撞了马车的大马上,一拉缰绳,马儿同样冲了出去。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一个正在窃笑的小道童也被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不过是顺着王玄真的意思,想让场面混乱些,却没有想到惹出了这等事端。那边狱卒已经开始冲那商人谩骂着,“……王八羔子!少了一个都是掉脑袋的!要是他不回来,我就抓你回去顶!”那商人开始还赔着小心,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木牌来亮了亮,“官爷,小的不才,是为官家送种马来的,只是大皇子的队伍还在路上,小的便先行进京,不想惊扰了您,多有得罪!”狱卒看着那木牌做工精巧,果然像宫中之物,偏他又不识字,对这牌子上的字看不明白,但听着是皇家的下人,眼里又多了几分恐惧,连忙堆了笑,“原来是皇家的商号,真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也是……我们是顺天府的!”那商人听了冷哼一声,想着皇家的奴才,再怎么也是贵气的,跟你这小小的狱卒怎么能相其并论,却不再多说,转头就带了众伙计出了茶摊,对那匹被徐陵骑走的马儿,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了。“走,给我追!”狱卒气的咬牙,却又无可奈何,便把努力发到了下属和囚犯的身上,一鞭子下去,好几个人都倒了霉。又是几声马蹄响,几个穿着盔甲的兵士骑着马走得近了,为首的那个脸色极为难看,“你可是押解的徐家众人!”狱卒收起鞭子,“爷就是,你们是谁?”为首的兵士举起一块木牌,“此案本是刑部主理,却被顺天府的人给抓了去,我们大人听说已经押解出京,便着我过来追,案子没有审清,怎么好就这样放过他们!”说着又叫了身边的人拿文书,“把文书给他们看,人我们带走!”“怎么回事情?”狱卒显然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连忙解释着,“那个,刚刚有个人骑着马跑了,我正要去追!”刑部的兵士听了轻轻点头,冲着身边的人道,“还不去追!”竟是一挥手,便有人去拉徐承宗等人。大石头后面,王玄真拉着小道童的手,“走了,这里没咱们的事儿了!”小道童一步三回头,“师傅,这戏还没看完呢!”王玄真脸上似乎有几分轻松,“戏才刚刚开始,怎么会完,徒儿,你莫着急!”————京西的官道上,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一路向南急弛而去,马车的车帘是灰色粗布的,车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罗”字。马车前一个穿着囚衣的男子熟练的驾着马车,风吹起车帘,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姑娘露出半张脸来,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红色的胎记,那红色的胎记被帕子一擦,竟然就这样被擦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