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娘从车里露出头来,看到眼前的人也不由吓了一跳。十三、四岁的少年将军,无论是头上的金玉簪子,还是身上的黑色的貂皮斗篷,都显得十分贵气,连眉眼都是清冷俊俏,与当年那个满身泥泞的偷贡品的小贼没有半分相像。她连忙呵斥绿柳“住口,小将军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绿柳委屈的住了嘴,眼睛含泪,站到一旁。黎世昭也跟着明白过来,这位小将军想来也曾经落魄过,说不得受了白家的恩惠。可如今他已经发达了,再提起当年的事情只会受人污病。槿娘忍着胳膊的疼痛下了马车,冲着卫震青轻福一礼“徐家白氏见过小将军!”徐家白氏,一来是说他已经嫁人,二来,若是他认得徐陵说不得能猜出一二。卫震青没有犹豫,上前虚扶了一把“九姐姐快快请起,小青子怎敢受你的礼?”没有架子,没有得势后的骄傲,温和有礼,谦恭和顺,让人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只是没有相逢的激动与欣喜,只是平和中带了几分疏远。槿娘心中一动,轻轻抬起头,对上一张微笑的脸,而一旁的绿柳,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卫震青转过头来“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春寒料峭,可路边的槐树上还是多了一丁点的嫩绿。可如今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槿娘回头看了看坐在马车里的衡哥儿,这才道“劳烦小将军,我弟弟受了伤,还请放他先回去,或者是找个地方给他上些药!”黎世昭的脸一下黑了下去,那伤可是他造成的,眼睛一转,他连忙献媚着上前道“不如就去府衙,正好黎大人也在,小将军看可好?”无论如何,先把这位小将军带到叔父的面前,也算是交了差事。绿柳却是插嘴道“都是他的缘故!”槿娘斜了一眼过去,绿柳才把“小姐也受了伤”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她不像衡哥儿,多少还能忍得,何况,她伤到的是肩膀,不方便上药,只能等回去之后脱了衣裳再弄。绿柳的话卫震青听明白了几分,想来是刚刚为了把槿娘带过来,这才用小孩子做威胁,结果伤了人。这样的无赖,果然是黎家的人!他眉头轻蹙,冷冷的道“让黎明砇把府衙让出来!我父亲随后就到!”本朝的规矩,巡抚要住在府衙里,宅子是家眷住的地方,也有人让家眷住在后衙,省了一笔银子置宅院,也并无不可。而偏偏黎明砇就是如此,他本以为过来不过是呆上一年,就能回去高升,便没有带妻子儿女,也没有在济南府置办宅院,从京城跟着过来的两个小妾就住在后衙,如今让他让出府衙,他又能搬到哪里去?黎世昭本就黑的脸更加苦相“这个,还请小将军容上几日……”话音没落,卫震青已经横眉怒目“怎么?他不愿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大军已经在外头,只要一句话,无论自己还是叔父都是死路一条,黎世昭又哪敢说个不字,只得赔着笑脸应了,先头去办。这个差事他算是办砸了,黎世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叔父才能不挨骂,不,这回不仅仅是挨骂了!他有些后悔,怎么就把这个女人带来了,真是晦气,那个小将军明明是为她出气来着!黎世昭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堵在那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若是自家叔父真的降了,让出了府衙,又会有什么下场,而自己又能不能保得性命?这边张得贵见黎世昭走了,心中松了口气,他一向不喜这个挂着世家公子名字的无赖,上个月,因着自己一个得力的属下不小心拦了他的马车,便被调去了西山大营,连问都没有问自己一句调令就已经下来。黎世昭一走,他才敢上前说话。自然,他也有几分巴结新上司之意“那府衙估计乱的很,若是小将军不介意,不如先去城门处说话,那儿有我一间屋子,倒还算干净!我那里也有些伤药,可给这位小公子试上一试!”卫震青想了想便应了,又道“伤药就不用了,我这儿有上好的金创和云南白药!”张得贵所说的地方不过是他平日当值之处,有个小小的会客厅,里头就是卧室,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木墩,一扇屏风将卧室和huā厅隔了开来。虽然窄小简单,却还算干净!张得贵亲自泡了茶水送来,这才退了下去,墨雨牵了马车在外头,场间除了卫震青和槿娘,就是给衡哥儿上药的绿柳。卫震青的声音里这时才带了欣喜“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你们了,我还以为到了京城才能见到!”刚刚还淡淡的,此时却激动起来,槿娘诧异的抬起头,卫震青这才脸一红,尴尬的道“我年纪轻,在外人面前总得端着些架子,义父不喜欢我话太多!”少年将军,哪有几个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自然是得贵人相助,或是世家之后,卫震青能够从一个落魄的小贼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甚至连真性情也要被压抑。槿娘想起了徐陵,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无赖样,又何尝不是掩饰自己的一种方式呢?她没有了问询的兴趣,而是轻轻点头“我明白,你且当心就好,你以往的事情,我们不告诉别人,谁也不会知道你的身份!”卫震青低了头“姐姐放心,我会告诉义父,我在京里时曾经得过你的相助,这样白家也就不会被牵连!”白正圃如今还在京城,白家三娘是二皇侧妃。槿娘笑道“那就多谢弟弟了!”这一声弟弟,算是把关系真正拉的近了。卫震青似乎真正放松了,他这才问道“姐姐不是嫁去了徐家?怎么又会在济南?”槿娘把徐家之事告诉了卫震青,又觉得有几分蹊跷“徐家二爷徐陵不在军中么?”按理说徐陵应该早就到了五皇子的身边,就算他不屑于说家事,众人也应该听得徐家被流放的风声才对。卫震青眉头轻蹙,想了半晌方道“我在义父身边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义父是福建陆军的督军,时常陪在五皇子身边。不知那徐陵是什么职位?”槿娘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徐陵并未到五皇子的身边?她又想起上官胭的话来,若是曾经见过一面,应该无妨,她便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职位,不过,你可知道袁世方这个人?”就算不知道徐陵,那舅舅的话应该不会错。偏偏卫震青眉头依然蹙着“袁世方?嗯,他又什么职位?”这下连绿柳都惊讶了,槿娘更是惊的站了起来“什么?他你也没有听过?”见卫震青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槿娘的心里更加着急了,不行,她一定得去问问上官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槿娘看着绿柳已经给衡哥儿上完药,又把衣裳给他穿好,这才起身道“弟弟莫怪,咱们相逢,本应该多说几句,只是我有事要回家一趟,你这儿也忙得很,不如就改日再聚,你们到这济南府怎么也得留几日,白家就在济南府最繁华的芙蓉街那最东头的巷子里!”见槿娘要走,卫震青也不阻拦,他笑着站起“也好,我这边事情也多,等下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如今城里恐怕还有些乱,有人给你送回去我也放心!”听了这话,槿娘也就没有拒绝,她一个弱女子,又带个孩子,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卫震青刚想叫人进来,就听到张得贵的声音传来“小将军,周大将军过来了!”随着张得贵的话音一落,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铠甲,年约四十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眉眼宽阔,矮鼻厚唇,脸色黑的像抹了漆一般,倒让人吓了一跳。周大将军?记得听徐陵提过一句,五皇子去福建之时,这个周大将军还极不情愿的上了一个折子,如今却替五皇子卖命夺权,世事真的很奇妙。卫震青已然惊讶的着道“义父怎么这么快就进城了?”周大将军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转过头来看着槿娘“你是徐家白氏?徐陵可是你相公?”槿娘有几分激动,难道这个周大将军认得徐陵?她连忙福身一礼“大将军有礼了,妾身是徐家白氏,外子正是徐陵!”似乎对槿娘这种应答得当的反应很意外,周大将军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槿娘一番,这才道“嗯,带回府衙,明日一同北上吧!”槿娘诧异不已,她连忙道“大将军,可是外子出了什么事?”周大将军轻轻摇头“无事,这是殿下的意思,你就不用回白家了,在府衙呆着就好,若是有什么事,让震青替你去办就是!”这是什么意思?要禁她的足么?槿娘有一种被当成人质的感觉,她看了一眼卫震青,却看到卫震青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