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十一年春,二皇子监国已是一年有余,这一年间,天干地燥,粮食欠收,税负不曾减少,一时间流言四起。五皇子以救驾为名,自三十年秋携大军由南向北,其间曾于江苏境内休整,待到元月时,终攻陷京城。同样的时间,一直在西北领兵对抗北戎的大皇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安抚了北戎人,带领大军,由西而东,一路通畅,到得河北界。让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一向见风使舵的各地番王竟然同时出声讨伐二皇子,支持大皇子的东征。而就在此时,槿娘乘坐马车随着卫震青进了京城。整整一年的时光,京城依然如昔,却物是人非。槿娘撩起窗帘,看着沿街的影像,竟是颇有些感触。城门处的街边,那卖包子的年轻小贩,依然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熟练的从蒸笼里捏起冒着热气的大包子,塞到草纸折成三角袋子里,而后咧开嘴,笑盈盈的递给对面的客人。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同样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只是肚子却凸了出来,十分显怀。城中繁华处,五味斋的招牌依然整洁干净,那卖点心的老汉正将刚出炉的糖耳朵一个个码放整齐,看到驻足摊前那流着口水的娃儿,也不去撵,只低头捡了块碎了的点心,乐呵呵的递了过去,那娃儿笑盈盈的接了,嘴上说了句什么,却是一溜烟的跑到一个老太太的跟前,伸手送了上去。一个熟悉的铺子从眼前闪过,槿娘不由激动万分,而绿柳也惊讶的捂住了嘴吧。“稻香村!小姐,那是稻香村!”绿柳惊呼着。槿娘激动的点头,她不但看到了稻香村,还看到了依稀是程嫂子的面孔,她的离去和徐家的倒台,让稻香村少了一个稳固的后台,而铺子竟然没有关了。绿柳撩起前方的车帘“小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前方一向客气的小兵却是很不耐烦的道“姑娘别急,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槿娘轻轻拉了拉绿柳,这里是京城,恐怕这个小子也不好多嘴。马车依稀进了一个门,在一个极大的院子里停了下来,却又换了一辆折羽流苏的华盖马车继续向前。槿娘回头,看到卫震青依然跟在后头,心里不由安心了很多。马车又走了许久,又是一个院落,槿娘换了一顶绿呢小轿。抬轿的似是几个内侍打扮的人,倒让槿娘吓了一跳,难道这是进了宫?再回头,竟已找不见卫震青的影子。一个穿得端庄得体的女子笑道“姑娘可是在找卫将军,他在外头等着了,回头姑娘自然就能见着!”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来了,便只好上了轿子,那小轿并不算小,坐两人应该可行。那女子偏拦了绿柳“这位姑娘,请在马车里等着便是!”绿柳惊讶的摇头,却被槿娘拦住了,此处不知是什么地方,一路上卫震青虽客气,却极少提起五殿下之事,如今之际,还是乖乖听话为妙。好在那轿子抬的极稳,一向晕车晕轿的槿娘竟然几乎没有什么不适。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终于停下,那女子扶了槿娘下来,方道“请姑娘随我进去。”槿娘抬头,这是一处安静的院落,院子不算大,却是雕栏画栋,门框上有双龙的彩绘,极为精美,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似是白玉的栏杆。她笑着点头“敢问这位姐姐如何称呼?”真的是到了极陌生的地方,心里忐忑,想着跟这人打听些消息,偏那女子似乎听出了什么,只是笑道“姑娘,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别的一概不知。姑娘若有吩咐,叫我芳泌就是,不必客气!”槿娘听得明白,便不好再问,跟着芳泌进到一间布置齐全,装饰精美的屋子。“姑娘请稍侯,奴婢这就去通禀!”说着便退出了屋子。槿娘端祥着屋子里的陈设,梨huā木的桌椅,洁白如玉的甜白瓷器皿,景泰蓝的huā觚,丁香色漳绒靠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凤梨香,似有温馨之意,倒不似皇宫的清冷与威严。只片刻,便有穿得稍简单却同样端庄的小丫头送了点心茶水过来,茶碗是官窑的粉彩,上头的蝴蝶栩栩如生,碟子里放着两样,一样是白色的马蹄糕,还有一样深红如血,竟似是稻香村的山楂糕。槿娘轻轻用银签扎了一小块送入口中,鲜香甜腻,其中混着淡淡的桂huā香,她惊讶的站了起来,这一定是稻香村的,她不会认错。稻香村的山楂糕,不但用料十足,酸甜适中,且在其中加了红曲米的汁,是以色泽鲜红,而槿娘又让人在其中放入了干桂huā粉,是以有淡淡的桂huā香。“这东西果然不错,本来二哥已经让人封了铺子,可禁不住臣子们的牢骚,这才又把人放了出来!”随着一个男声的响起,槿娘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皮白净的男子,那男子穿着半旧的黄色锦袍,头上用玉簪扎了个发髻。虽声音柔和,但看人时仍颇有几分威仪。槿娘只觉得此人面容熟悉,待愣了愣方想起,这人不就是那一日自己从白家逃走时遇上的书生?还号称是五皇子的西席?她笑着上前,刚想相认,却又一下醒悟过来,这个人叫二皇子“二哥”?“臣妾见过殿下!”槿娘心中一慌,连忙跪了下来,眼前只有一双绣了金龙的靴子,还有那泛着白蓝的云纹裙边。五皇子的声音依然温柔“两年未见,你倒是稳重了许多,只是本王还是觉得你当日更可爱一些!”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到了槿娘的面前“起来吧,你我也算有缘!”槿娘却是把头低的更低了“臣妾惶恐,当日不知殿下的身份,这才唐突了殿下!”那只手在空中停了停,这才又收回去,槿娘看到自己面前的脚转了方向“知道本王的身份,你就怕了么?”五皇子背着手看着窗外,窗外站着刚刚那个侍女,她低了头静静的立在廊下,温顺的像一只绵羊。槿娘深吸一口气,这才站起来“臣妾自己自然是不怕的,可臣妾如今是徐家的媳妇,自然要替徐家着想!”五皇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你果然还是那个白家九娘!”却又感叹一声“你母亲当年也是这般,若不是这样,顺了父皇的心意进了宫,或者方家也不会到如斯地步!”回过头来,看到槿娘脸上的惊讶,五皇子没有停下,而继续道“当年方家一事乃是因着削番一事得罪了安王,父皇虽然后来知道了真相,但却一直未曾为方家平反,当日我母妃也牵涉在内,直到前几年安王暴毙,父皇这才处置了当年那些人,又让人去寻我,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为众人平反这就病倒了!”“你且放心,待过些日子,本王自然会为方家平反,你舅舅也可入朝为官!”话音一落,槿娘惊讶的抬起了头,她心中忐忑之极。她不再是当年那无知少女,也不再会轻易信人,她相信眼前的五皇子虽依然面若冠玉,谦谦有礼,却也跟当年那个将她送进藤条箱子的年轻公子再不一样了。权力总是会改变人的,五皇子这样许她,定然是有事要她去办。许的利越重,越是那重要或是不可告人之事要她去办。槿娘再次跪了下来“殿下有何事吩咐?”五皇子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跪着的女子,竟也颇有几分感慨,当年那个莽撞的小姑娘竟也与自己一般,成了这心思婉转之人,他轻声叹道“当年看你可爱,倒也想过替你与之祺牵线,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最终你嫁给了徐陵,虽说他也是我手下得力之人,却终究是一桩交易。听说他已休弃于你,若是你愿意,本王就再给你牵一次线,之祺如今孑然一身!”槿娘一口气差点没噎过去,说了半天,竟是让她改嫁?这个五皇子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或者他知道自己不愿意改嫁,所以找这个借口说别的事情?但无论如何,这事情必须拒绝“殿下容禀,臣妾当初曾得罪二王妃,相公担心若是徐家败落,恐臣妾受到牵连,相公连夜写了休书,又差人送臣妾去济南府,这才保得一命!当初相公写休书,只为保臣妾一命,因而恕臣妾不能从命!”“好!好个重情重义的女子!那你就帮本王修书一封给他,告诉他,你和徐老夫人都在京城等他,让他早日回来,你看可好?”槿娘惊讶的抬起头来,忍不住问出了。“他、他在哪里?”五皇子的脸色有几分怪异“你且写下就好,本王自会想办法送给他!你想知道他在何处?嗯,这也无妨,本王就告诉你,他如今在大皇子的麾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