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十七章

（十七）一天中午，千叶吃过午饭后，走到操场边斜坡的草地上，无意中看到多田正好从上面的林荫道经过。因为近来他们形同陌路，都没怎么说话，千叶只是看了他一眼，径自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感觉像是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后，于是回头一看，没想竟然是多田。“下午学生会那边有点事，帮我转告队长一声，我会迟一些过去。”多田说。“好的。”千叶点了点头。多田看着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晚上练习结束之后，和队友们一起做完篮球馆的卫生，千叶吃力地把篮筐挪到角落，然后将拖把摆好，息灯关门。她到更衣室拿了自己的书包，有些疲倦地向体育馆外走，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叫她：“千叶。”那声呼唤，在千叶听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穿透时空之隔才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有些吃惊地抬眼看过去，只见多田背着书包站在前方的走廊里。很多年后，当她和多田分别久了，甚至有些不记得多田的形貌时，她依然能清楚地记得此时此刻的这个情景：记得多田修长俊拔的身影被走廊里昏暗的路灯光线投射在墙壁上，剪影拉得老长，显得有些滑稽……当然，也记得多田叫她的名字时那有些犹豫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以至于，在三年级那年，当她一个人走在体育馆的走廊里时，她偶尔会有些恍惚，总觉得多田也许还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这个身影，这声呼唤，就这样被镌刻在了她少年时代的记忆里，从此永久清晰，消除不去。当千叶走近多田身边时，多田开始快步朝前走，俩人默默无言地离开了体育馆。因为已经是十月，秋夜里的风很凉，还吹得林荫道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你又白费心机了吧？”多田突然开口了。“什么？”千叶一怔。“长谷川啊，你最近没精打采的，不就是因为想改变长谷川而不可得吗？”“谁说的。你近来不也是对我爱理不理的吗？今天怎么又肯和我说话了？”多田回避了她的问题：“你啊，真是个单纯的傻瓜。出发点是好的，可惜一味盲干，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更不管有没有效果。”“我盲干什么了？多田，你就直说吧。如果你今天想对我说什么的话。”“你啊，真是健忘。不久前，你不是也想改变我吗？还不是无功而返？其实这世上，个人能改变的东西不多，你就别白费心机了。即便……即便别人在意你的想法，也不可能为你而改变的。”“谁说我要改变长谷川了？啊，多田，你又把我当傻瓜了。我只是希望他能活得轻松一点，不要太在意和你长得像那件事。一个人对某件事异常**，甚至害怕自己、也害怕别人去碰触，就像对待一个永远好不了的伤疤一样，那怎么行？”“所以我说你是个单纯的傻瓜。谁心里没有这样的伤疤？难道说，你没有？就算你现在没有，我肯定你将来也会有的。还有，你总想让别人去面对自己害怕的事情，我不妨直说了，这实在是个很坏的习惯。”“也许你说得对。可你明明能帮到别人却不愿施于援手，不也是个很坏的习惯吗？”“我才不愿做傻瓜呢。你现在尝到苦头了吧？”“什么苦头？”“本来人前人后的，现在理都不理你了。”“这算什么？他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也没办法。不过，多田，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觉得，长谷川其实就是另外一个你？不那么自信的那个你。你对这样的一个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多田侧过头来盯着她：“你以为长谷川愿意被你看作另外一个我吗？真是个傻瓜。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放下这件无聊的事，别人是帮不了他的。你呀，看来是真傻。”他说着加快了脚步。“多田，你并不是外表看来这么冷血的吧？你又这么聪明，什么也难不倒你。多田，我该怎么办呢？和长谷川从此再也不讲话了吗？”“如果你放不下他的话，继续努力吧。当然，我是绝对不会陪你做傻事的。”“多田，你今天肯留下来开导我，是表示……”多田回过身来：“是表示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想对一个四处碰壁的傻瓜继续落井下石。”千叶笑了起来：“什么呀……多田，这么的不坦白。原来你也会同情别人。你不是说不同情傻瓜的吗？”她跟上多田，心情渐渐好转，脚步也变得轻松了。多田觉察到了她的心情变化：“如果因为我同情你，就开始得意忘形，未免太可悲了。”“我真的很高兴。就像上次多田说我不是傻瓜一样。只要是多田真心说出来的话，我都爱听。”多田在暗夜中侧开了脸：“傻瓜。”“即使被多田骂傻瓜都觉得很开心。谢谢你，多田。”“谢谢我叫你傻瓜？”“不。我今天本来心情很不好，做什么事都没有信心。现在心情好多了。”“可我并不是那种能令人快乐的人。”“可能多田就是那种即使骂人都能让人快乐的人。谁叫你是天才呢，连影响力都与众不同。”多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白天没精打采的，被骂了一通之后，倒振作起来了。”千叶微微一笑：“可能是因为骂我的人是多田的缘故。一直以来，多田是我在走廊里撞上的那个酷酷的、满脸不高兴神情的男生，凡事以自我为中心，还不讳言自己是个以整对手为乐的人。可是，现在的多田也会关心别人了。”“我可没关心你，你别自以为是了。”第二天上午，多田在校园里遇到了长谷川，长谷川正要从他身边走过去，多田叫住了他：“长谷川，有没有时间听我说句话？”长谷川一言不发地跟着多田走到了一棵大树下。“长谷川，你是个男生吧？”“什么意思？”“真的这么介意吗？介意到向自己喜欢的人发脾气？把这么点事小题大做，恐怕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吧？”“是千叶告诉你的？对于我这么一个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之下的可怜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没兴趣笑话你。只是有个傻瓜认为我能帮到你。真是……天天和傻瓜呆在一起，连我都变傻了。”长谷川何等聪明，听了多田的话，更加肯定了多田是为了千叶才放下天才的架子，特意来找自己说这番话的：“多田，有件事，我一直都很想知道……那就是，你到底是怎么看千叶的？”“与你无关。你还是先解决好你自己的事，当然，最好是用一下你的头脑。”多田正要走开，听到长谷川在身后说：“在我看来，千叶是个难得的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如果因为你是个天才，运气可以比别的男生好得多，那么，能不能请你表现得更珍惜她一点？”多田回过身去，看着长谷川：“长谷川，你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说这番话的？又是以一种什么心情喜欢着千叶的？”“我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我不敢说我一定能得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所以，我只希望她天天都开心，不管将来能不能在一起。”多田沉默了一会儿：“长谷川，我再说一句话，如果你把那件事看成你一生的阴影的话，我不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更不认为你值得千叶或别的什么人关心。”“你说得对。可多田你又怎么样呢？天才的光环对你来说，真的胜过了一切？”多田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走了。下午快上课的时候，千叶走进教室，刚坐回位子上，出乎意料地看到长谷川走到自己面前：“千叶，可以问你一道题吗？”千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长谷川避开了她带着疑问的眼神，将书推到了她面前。千叶忙看向他右手所指的方向：“这道题啊，我是这样解的，也不知对不对，就当是和长谷川一起探讨吧。”她说完自己的解法，长谷川“嗯”了一声：“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他转身要走，千叶叫住他：“长谷川。”长谷川侧头看着她：“真的，千叶，非常感谢。”他明摆着是向千叶道歉，然而，昨天的他还是冷颜冷面的，今天却突然判若两人，这使千叶高兴之余，一时还有些无法适应。放学时，千叶和长谷川一起离开教室，千叶问他：“为什么又肯理我了？你不是一直在和我打冷战吗？”长谷川不好意思地说：“之前毫无意义地不理睬你，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千叶，可以原谅我吗？”“说不上原谅或是不原谅。不过，由此可见，这世上的确是人无完人，竟然连长谷川这样的男生，也会对女生发脾气，甚至像个孩子似的闹别扭。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长谷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如果我真的不理你了，你会在意吗？”“当然会。每天都看到长谷川你板着一张脸，你以为我好受吗？”“对不起，因为我一直都误会了千叶的意思。”“长谷川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真正的意思吧？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生活，仅此而已。”“我现在知道了。对了，我已经向服部报了名，参加校运会中的百米短跑和跳远项目。”“太好了。那么，长谷川，你是不是以后每天下午也要抽出点时间进行训练？”“我早就开始训练了。唉，数学竞赛也快到了，什么事都挤到了一起。”千叶叹了口气：“没错，我们篮球部还要备战国民体育大会的预选赛。”长谷川很清楚，事到如今，他根本就不可能如千叶所希望的那样：轻装上阵，从此开始灿烂明朗、毫无阴影的“新人生”。不过，他很乐意为这个真正关心自己的女生佯装出一副已经解开了心结的样子。就好像，虽然他从开学之初就喜欢着千叶，却深知自己绝对不是那个能陪千叶走过一生的人一样，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了的，和努力与奋斗无关，只和缘份与天意有关。然而，正因如此，他更觉得自己应该珍惜和千叶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尽量做千叶喜欢他去做的事，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做为一个摄影爱好者，他比谁都懂得，所有这一切，势必会成为将来可以缅怀的记忆中的一部分，而明天会怎么样，那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