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四十章

(四十)吃过晚饭后，千叶在旅馆的大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决定出去走走。她在一棵栀子树前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想到了明天的比赛，忍不住低声说：“月神啊月神，保佑我们明天顺利通过初赛，最终获得冠军……”她停顿了片刻，“还有，也保佑海音高顺利通过第二场比赛。”她说完，又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前走，陡然看到有个人站在前面不远拐弯处的栏杆边，这时朝她侧过脸来，双眸在夜幕中闪闪发光。“谁？”千叶不由微微一惊。“傻瓜……你是信自己的实力，还是信神灵呢？”会这么说话的人之中，她认识的也只有多田了。千叶快步走过去：“多田，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偷听我说话？”多田淡淡地说：“谁有兴趣偷听你说话？我早就站在这里了，是你自己没有看到我。”千叶心想，真是够倒楣的，自己的祷告竟然被多田听到了，她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在她心中停留太久：“多田，我想为我那天说的话向你道歉。”多田仰头看着夜空：“你想承认自己又做傻事了？这又何必？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还是要的……总之，上次是我不对，又说了让多田不高兴的话。”多田收回目光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动不动就生气的人？”“不是的……多田，你说得对，你的确不需要用先拒绝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你只是习惯性地对一切都不感兴趣而已。又或者是因为，那个能令你感兴趣的人还没有出现……我想可能是这样。”昏黄的路灯光线下，多田看着千叶清丽的脸，他知道她的道歉是由衷的。然而，却不是他想要的。他不由想，难道说，他们永远都只能这样，在一次话不投机之后，或是她，亦或是他，放下自尊退让一步，从而得以尽释前嫌；然后，再一次地话不投机，接着，再一次地尽释前嫌？就这样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永远无休无止，没完没了？还有，在他面前，她为什么不能显得更自信一点呢？他之所以会这么喜欢她，就是缘于她那超乎常理的自信。可是，那样的自信，一旦牵扯到感情问题，就好像荡然无存、灰飞烟灭……反正，他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不要千叶以这样的方式喜欢他：她很辛苦，他也很累。多田这样想着，开始迈步走开。在这一刻，他对自己的心情无比明了：没错，他是喜欢她，甚至是非常非常喜欢；可是，他也真的非常非常……受不了她。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一生一世呢？如果真的强求所谓的永远，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是一种煎熬。正因如此，他才会坚决舍充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千叶的幸福做到的事——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早川高和海音高各自都表现得异常出色，陆续进入了八强。早川高是去年的冠军，进入八强，自然无可厚非；但初次进入全国大赛的、名不见经传的海音高也进入八强，自然引起了各方的关注，甚至被认为是今年的黑马球队之一。不过，海音高的下一个对手就是去年的亚军青田高。这个去年初尝败绩的王者球队，经过了一年的卧薪尝胆之后，据说已经取得了令其他球队望尘莫及的长足进步。也就是说，海音高进入四强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八分之一比赛的前一天，千叶和上原阳一在观众席上邂逅，千叶说：“青田高很强，那个天野平，连多田都承认不是他的对手。”“我知道天野平，去年就看到他了。还有，他和多田学长一样，都是我的偶像。我会尽力的，就算到时真的输了，也很值得。”上原阳一笑了笑，“真的没什么。这半年来，我也已经连续两次输给你们早川高了。比赛自然是有输有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这时的言语表情，令千叶突然觉得，需要安慰的，反倒像是自己。她看着上原阳一清俊的侧脸，虽然听他说得轻松，心里却觉得颇有些难受，于是说：“也许你会创造奇迹的。”“希望如此。”上原阳一扬了扬眉，“如果我真的输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实际的安慰……比如这个月中旬那个湘南海边的钓鱼比赛，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起去……我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在你面前提到这件事了，我不想第三次提起。否则，我会痛恨自己的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千叶点了点头：“好吧。”“我的邀请，对你来说，是个负担吗？”“不是的。我担心到时万一要是被其他的什么事耽搁了不能去，你会不高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抱太高的期望。”“开始的时候，我一般都会抱很高的期望……但如果我真的失望了，”上原阳一凝视着她，这时，在他明亮清朗的双眸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我就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这样的个性，可能很少见，你以前或许也没遇到过，所以，我想，我有必要先让你知道一下，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那个时候，千叶听着上原阳一这些话，心里的确油然而生某种颇为异样的感觉。不过，她并没有真的把上原阳一这些类似警告的话放在心上。这倒不是因为她自信上原阳一会始终容忍她，会永远在原地等她。仅仅只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于懵懵懂懂地对待感情的事，还有就是，她总觉得，那些会令人撕心裂肺的变故，永远都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是一直以来都太顺利了，所以，她完全没有做好迎接人生挫折的心理准备。然而，没有谁可以永远一帆风顺，可以一路避开埋伏在人生路上的挫折和苦难。她当然也不能。后来，她有时也会想，人是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在何时成为大人的呢？其实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先是浅坑，接着是陷井，然后是深潭……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最初令自己摔得很痛、甚至是流泪的地方，于是，终于长大了——在第二天的最后一场八分之一比赛中，海音高因为整体实力不及青田高，以六分之差败北。吃过晚饭后，千叶走到海音高下榻的旅馆找上原阳一。她在旅馆外面等了一会儿，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的上原阳一很快就走了出来。他一看到她，就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千叶本来担心他会因为今天下午输给了青田高而垂头丧气，当下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天性乐观的确是他的长处。“今天下午真是太可惜了……不过，上原，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怎么说呢，青田高校的整体实力在全国高校之中，是无人能及的。你们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就能拿到第五名，也已经很了不起了。”上原阳一笑着说：“你来找我，是担心我会受不了，所以想安慰我？别担心，我这个人对胜败看得很开的，何况是输给了青田高和天野平。”“多田也说，今年的青田高很可怕，也许比去年还强。所以，上原，以你的表现，很有希望成为今年全国大赛的新人王。不过，因为你们海音高没有进入前四，机会可能会小一点。因为青田高也有很厉害的新人。”“能不能成为新人王，我并不在意。怎么，你很在意吗？”千叶一怔：“如果你都不在意，我当然也不会在意。”“那就好。”上原阳一沉默了片刻，“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东京了，不能看你们后面的两场比赛，真是遗憾。”“没关系，你可以在电视转播里看的。”“总是不如在现场看。不过，也没办法。学校要我们立刻回去。”上原阳一微微一笑，“希望你们能再次打败青田高，拿到冠军。”“但愿了。”千叶低头就着路灯的光线看了看表，“啊，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要不要我送你？”“这么近，不用了。”“那么，你自己要小心。”“好的。”千叶走开几步，忍不住又回过身去，看到上原阳一长身玉立地站在台阶下，一脸的清朗柔和，不由心中有些不舍。对于去不去看那个钓鱼比赛，她本来还有些犹豫，这一刻，她不再迟疑了：“上原，那个钓鱼比赛，我一定会去的。”上原阳一微微一笑：“是你自己说的。”“晚安。”千叶说着转身快步走入了如水的夜色中——最后的决赛就像是去年的翻版，又是早川高与青田高之间的对决。这一场比赛吸引了无数的观众。比赛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至于双方的得分，也是此起彼伏一直都咬得很紧。中场休息时，松田说：“青田高毫无疑问是全国高校界最强的球队，即使去年输给了我们。今天的上半场，他们一直都领先于我们；当然，他们就是最终打败我们，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我们也很强，从他们今天的战术安排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今天我们在这里打败了青田高，那么，我们就真的进入了超一流强队的行列。”他转向铃木，“铃木，你要尽量把球传给岩田。”“是，老师。”铃木说。竹野内插话说：“老师，到目前为止，我们这边得分最多的依然是多田学长。”“话是没错，不过，到了下半场，天野平肯定会想尽办法封杀多田的得分，所以，下半场的前十分钟，我们进攻的重心要放在岩田身上。”松田说。“尽管把球传给我吧。”岩田说。千叶这时也插话了：“岩田，你要小心，你已经二犯了。”岩田朝她笑了笑：“没事，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下半场比赛到十二分钟左右，青田高的一个球员在防守多田时犯了规，左肘重重地撞在多田的右颊上。这一撞好不厉害，多田当即用右手捂住了受伤的半边脸。千叶看在眼里，顿时心中一跳，猛地站起身来，叫道：“多田!”裁判叫了暂停后，千叶立刻冲到了多田身边：“多田，怎么样？”多田用左眼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多田回到了早川高的休息区，千叶焦急地说：“多田，到底怎么样啊？把手拿开吧。”“我没事。”多田低声说。可是，鲜血明明已经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没事，为什么不拿开手？”岩田问。千叶忍不住伸手去掰多田的右手，然而，多田很强硬地拒绝了。不过，千叶这次没有像一年前在都内联赛时那样退缩，而是更加用劲地扯开了多田的右手。顿时，多田右脸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创口就这样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他的右手掌上全是鲜血。千叶吓了一跳：“流了这么多血。”多田淡淡地说：“我没事。”“岩田，你组织球队上场。”松田转向千叶，“千叶，你陪多田去医疗室。”“是。”千叶看着岩田，“岩田，剩下的时间就全靠你了。”“你放心吧。”岩田点了点头。接着，比赛再次开始，乱糟糟的局面也得到了控制——千叶跟在多田身后，看到多田又用右手去捂伤口，忙说：“多田，把手拿开，否则会弄脏伤口的。”“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这么罗嗦。”多田烦躁地说。千叶沉默了片刻，猛地掰开了多田的右手，把一块干净的毛巾按在他的伤口上。多田被她这个极其突兀有力的动作给镇住了，当下一言不发地自己伸手捂住了那块毛巾。千叶适时缩回了手：“走吧。流了这么多血，真叫人担心。”她顿了一下，“我突然想到了去年的都内联赛，那时，你也曾受过伤。”多田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俩人离开篮球馆，沿着走廊并肩朝医疗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