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四十二章

（四十二）八月十二日上午，京都，在举办摄影展的地方，千叶边看边说：“今年的摄影展好像新人作品很多，水准也很高。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她笑了笑，“我就是个看热闹的人。”长谷川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如今这个年代，需要积累经验的行业已经很少了，灵感和创意主导一切，于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另一句话就变得很流行。”“什么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真是残酷。——要是能看到长谷川的作品就好了。”长谷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真的吗？什么时候？”俩人继续朝前走，那些从里面走出来的参观者经过他们身边时，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千叶，甚至还有人低声说：“咦！好像就是这个女孩子。”“嗯，应该是。”千叶莫明其妙：“怎么回事？长谷川，我脸上有花吗？”长谷川微微一笑：“没有。”在一块主题为“一棵开花的树”的展版上，千叶看到了自己的一系列照片：在篮球馆里、操场上、教室里、走廊上……千叶站在自己的照片前，看着自己被定格的每一个瞬间：或欢呼，或紧张，或快乐，或忧伤……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曾有过这么多美丽的时刻。她良久才收回视线，看着长谷川：“长谷川，是你的作品吧？为什么会想到以我为模特？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寓意是一棵开花的树？”长谷川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她哪一个问题才好：“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就以你为模特，希望你不会介意，更不会去告我侵犯了你的肖像仅。――我这么做，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会？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对了，长谷川，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以‘一棵开花的树’做为主题。”千叶记得自己好像并没对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有这个寓意。“千叶树，一棵开花的树。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千叶愕然地看着他。长谷川疑惑地问：“你怎么了？”“真可怕。”“什么真可怕？”“我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寓意。长谷川居然自己猜到了。”长谷川笑了笑：“这好像很容易猜到吧。”“是吗？未必。”千叶心想，至少多田就曾取笑过她，说她是一棵草。要到后来，她才发现，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其实就是长谷川——第二天上午，千叶坐在一家咖啡室里，等着岩田敏一。她和长谷川看完摄影展回到东京，已经是昨天的夜间八点。她洗完澡准备休息时，突然接到了岩田敏一的电话。当时她很吃惊，不知道岩田的父亲为什么会打电话给自己。在电话里，岩田敏一和她约好了今天在这里见面，要谈一件很重要的事。过了一会儿，岩田敏一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笑着说：“千叶同学，你好。”“岩田叔叔，你找我……”“是为了小守的事。你也很清楚，小守的学习成绩很差。虽然说，这世上多的是不爱读书的人，他们也照样活得下去，甚至活得很好，但是，小守不同，他是岩田会社的继承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老实说，我已经管不了他。不过，他似乎比较能听得进你的话……所以，接下来的近一个月内，我希望你能为他补习功课。至于薪金方面，你放心，我会按最高额来支付。”千叶听了岩田敏一的话，不由一怔。她当然不会不愿意为岩田补习功课，不过，岩田敏一要她把在这之后的所有夏假时间都用在这上面，还是令她不免有些迟疑，毕竟，在此期间，还有上原阳一的钓鱼比赛。岩田敏一看着她：“千叶同学，你有男朋友吗？”千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当即红着脸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的话，应该会比较有时间。――那么，可以答应吗？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小守，不过，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很看重他，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我希望你能帮他一把，让他可以顺利走上正轨。”“岩田叔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岩田有一次对我说，他不想走所谓的精英路线，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岩田敏一打断了她：“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不成熟的人的一厢情愿。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想走非主流路线的人注定是要碰壁的。何况，小守还是岩田会社的继承人。他要是真的去过所谓的非主流人生了，岩田会社怎么办？千叶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做父亲的人的苦心。我猜，小守可能不是你心仪的那类男生，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会讨厌他。所以，你也不想看到他将来有个非常糟糕的人生，对不对？”千叶心想，学习好，将来就会有幸福的人生吗？好像也有从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等名校毕业依然过得很潦倒的人……幸福与否，和学历也许并没有什么本质的联系。然而，眼前这个看来无比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是这个社会极少数的成功者之一，他会这么说，想必自有他的道理。她突然发现，同样是中年人，这个男人比她的父亲要冷静理智得多。她的父亲千叶友寻倒是经常对她说，没有必要那么辛苦，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了……当然，也可能因为她是女生，千叶友寻自然不会对她有过高的人生要求。但女人，真的就只能做社会的弱者吗？她不信。她相信自己的命运，不论好坏，同样也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但岩田也许……”“千叶小姐，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比小守有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自己只要足够聪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但现实粉碎了我那些幼稚的想法。所以，不是我不尊重小守，而是这个社会太现实了，用一句话说，就是惟最强者始能生存。还有，人生苦短，从少年到中年也不过是三十年左右，但这三十年是人生的精华。如果一个人到中年才懂得后悔，基本上就大势已去，只可能有更悲惨的人生……我不知道小守能承受多少打击，因为他并没有他外表表现出来得那么无所畏惧……所以，趁小守还有意愿学习，我希望你能帮帮他。”“好吧。”千叶点了点头。她想，对方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看来她不答应都不行了。“我想你会答应的。”岩田敏一微微一笑。千叶看着他自信的笑脸，心想，真是个强势的男人——千叶站在电话亭里，拨通了上原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上原沙织：“这里是上原家。请问你是哪一位？”“阿姨，我是千叶树。请问，上原在吗？”“哦，是千叶小姐……你爸妈好吗？有空再来玩吧。”“好啊。阿姨，上原他……”“阳一在楼上，我这就去叫他。”过了一会儿，千叶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上原阳一清朗悦耳的声音：“千叶，我是上原。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千叶听着他轻快的说话声，完全可以想像得到他此时此刻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她不由暗自庆幸：还好不是面对面，否则，自己不得不爽约的事，还真是难以说出口。当然，对她来说，即使是在电话里，要拒绝上原阳一，依然有想像不到的困难：“上原，对不起……因为有重要的事脱不开身，所以，那个钓鱼比赛，我不能去了。”上原阳一沉默了好一会儿：“什么重要的事，能告诉我吗？”“岩田的父亲请我为岩田补习功课，我不好拒绝，所以……”“好吧，我明白了。”上原阳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千叶呆呆地拿着话筒，直到发现有人等在外面，才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上原沙织看着儿子：“阳一，你好像很喜欢千叶小姐……可是，妈觉得，她并不适合你。她太好强，太好强的女孩子会令你很辛苦，也许你一辈子都很难把握她。阳一，你希望那样吗？”“妈，你和爸爸以前是怎么认识的？”上原阳一斜靠在墙边，看着母亲。“是在一家公司里。那时我刚去上班，你爸爸是个比我早三年参加工作的名校毕业生，聪明英俊、年轻有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他。后来再也没有改变过。”“我也是……我第一眼看到千叶，也是那样。看到她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时间似乎也停止了……天地之间，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我的视线里。”“她真有那么好吗？”上原沙织注视着自己出类拔萃的儿子，满脸的疑惑和不解。以女性的眼光来看，她并不觉得千叶有儿子形容得那么好。至少，她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我并没说她特别好，比她出众的女生我也见过不少……不过，我就只喜欢她。”上原阳一说着朝楼梯走去。“我承认她挺招人喜欢……但阳一，我有种预感，她也许会伤你的心。”“有这可能……我也不知道。”上楼时，上原阳一不由想，这也许是真的，毕竟，说这话的人是他的母亲。身为他的母亲，对于他的事，总会比其他人看得更准——当天晚上，岩田走进父亲的书房，看到父亲坐在电脑前。岩田敏一抬起头来看着他：“我给你请了个家庭教师，从明天开始，你哪都不能去，就在家里用功读书，争取在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把学习成绩提上去，将来考一所比较象样的大学……”岩田冷冷地问：“如果我不按你的意思做呢？”“那你就别想再打篮球了。”“你不能剥夺我参加社团活动的权利。”岩田敏一冷静地看着他：“我是你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哈！为对方好……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哪怕对方因为你所谓的好活得生不如死。”“你太年轻了，根本就不懂怎么做才是对的。”“按你的意愿生活就是对的？真是可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所以非得要我将来也和你一样活着？我才不想要你那种可悲的人生。”岩田说着转身往外走。“当然不是。我也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至少，我不是失败者。小守，你知道吗？我是个商人，算计别人是我的本能，但我就是再想害人，也不会害你的。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延续。还有，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请来的家庭教师是谁？”岩田在门口站定，回过身来，看着父亲：“谁？”“千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