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海音高和北光高的练习比赛结束后，江川凌也走到上原阳一面前，笑着说：“恭喜学长，今天赢得很漂亮。”上原阳一淡淡地笑了笑：“侥幸。”“怎么会？学长实在是太谦虚了。”江川凌也看着这个从国中时代，不，可能从幼稚园时代以来就无往而不利的男生，故作疑惑地问，“不过，奇怪的是，千叶学长为什么没有来？学长不是约过她了吗？”江川凌也成功地看到一抹阴霾从这个总是笑容灿烂的男生清俊的脸上掠过。他当然也无从知道千叶为什么会没来，不过，看到千叶的缺席影响到上原阳一的情绪，他还是不自禁地有些幸灾乐祸。他想，真是太好了……上原阳一也会有掌控不了的人和事。他突然觉得，多田真是他的福星，不仅在他的宿敌上原阳一的感情路上制造了不小的障碍，还在他进早川高之前就去了美国留学，把早川高拱手让给了他——山田家，山田千代看着表情沉默的千叶夏树：“大姐，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女儿，你还不满意什么呢？我要是你，早就连睡着都偷笑了。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姐夫那样的男人，恐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千叶夏树很清楚，自己的心情，就连自己唯一的妹妹也是不能理解的。不过也对，有谁会相信，一个拥有这么美满的家庭的女人，会觉得自己不幸福呢？恐怕就连婚姻专家都会觉得她是在无病呻吟或没事找事。可是，她不能欺骗自己，随着女儿的一天一天长大，随着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精神空虚，那种几乎要令她窒息的自我厌倦感，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不过，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大姐，你已经四十四岁了，即便当年是京都大学的毕业生，也有十几年没工作过了，你还能做什么呢？再说了，你也该为阿树想想……她读高三了，成绩又这么好，是我们家族第三代中最有希望出人头地的一个，要是被你影响了考不到好大学怎么办？你不想做个好妻子，总该做个好妈妈吧？”千叶夏树看了一眼坐在外间看电视的女儿，正是因为这个女儿，她才一直压抑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事会影响到女儿的学业。她想，看来，一个四十四岁的女人，在别人眼里，人生其实已经差不多要完了。如果是一个男人，四十四岁对他来说，还是花样的年华……女人最可悲之处，莫过于此。她这样想着，越发觉得凄凉。这时，山田樱子走了进来，见千叶一个人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不由一怔：“树，你一个人来吗？”“不，我陪我妈一起来的。”千叶虽然坐在电视前，其实只是在发呆，什么也没看进去。“今天我们学校和北光高进行练习比赛，你应该知道吧？”山田樱子坐到她对面，看着她问。千叶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想，她又一次失了约，上原阳一肯定对她灰心了。不过也对，如果换了是她，肯定也会灰心的。可是，一大早起来就听到自己的父母在吵架，接着，发现自己的家庭已经岌岌可危，老实说，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去看什么比赛。“你们赢了吗？”不过，她还是很想知道比赛的情况，虽然结局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当然！上原的表现实在是太帅了！也许今年我们可以打败你们早川高呢！再说了，你们已经没有天才多田了。”千叶点了点头：“有这可能。所以，我们也很努力。”山田千代看着在外间的女儿和外甥女：“大姐，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说不定将来，樱子会比阿树过得更幸福……女孩子聪明有什么用？只会想得太多，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不会的，阿树不会像我这样的。”千叶夏树肯定地说——上原阳一回到家，在大门外习惯性地扬声说了句：“我回来啦。”他走到玄关处，看到千叶友寻和父亲、母亲坐在客厅里，不由一怔。他想，今天真是奇怪，千叶自己失了约，她的父亲却跑到他家里来了。上原阳一笑着说：“千叶叔叔好。”千叶友寻笑看着他：“阳一，今天也去打球了？”“嗯，和另一所高校比赛了一场。”上原阳一边说边走进了客厅。“年轻人真有干劲。――唉，真想回到自己的高校时代。”千叶友寻感慨万端地说。上原阳一有些诧异地看着千叶友寻，他直觉千叶之所以没有去看比赛，一定和她父亲出现在自己家里有关：“叔叔，今天是难得的假日，您怎么会在这里？”“唉，我正和你爸爸、妈妈说，我这一生真是失败。”千叶友寻叹了口气。“千叶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很棒的男人。”上原新治说。“我年轻时读的是一所二流的大学，夏树则是从京都大学毕业的。”上原沙织睁大了眼睛：“是吗？千叶太太真了不起。”“即使是参加了工作之后，夏树的表现也是非常出色。那个时候，条件平平的我，居然敢鼓起勇气去追求她，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喜欢她了。”千叶友寻说。“千叶君，你也有你的优点。――我不觉得你配不上你太太。”上原新治诚恳地说。“怎么说呢？再爱一个人，如果始终得不到相同回报的话，也是不会真正觉得幸福的。夏树曾经踌躇满志，而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放弃一切躲进厨房里……如果她那时没有离开职场，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个事业非常成功的女强人了。不像我，到现在还是公司里的一个小课长……反正，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想给她幸福，都只是徒劳无功，我确实是有些灰心了……今天早上我们吵了架，还被阿树听到了。我真担心阿树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她一直都是个单纯快乐的孩子，我不想她的人生因父母的事而有阴影。”上原阳一这时开始有些明白千叶失约的原因了。他正出神，突然听到千叶友寻说：“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所以，一直都放在心里，今天不得不说了……你们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初恋真的那么重要吗？”上原沙治疑惑地看着他：“千叶君的意思是，千叶太太她……”“夏树读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男生，成绩也很好，和她不相上下，俩人互有好感，又暗中展开竞争。毕业后，那个男生去了英国留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当初我向夏树求婚时，她沉默了好久，突然说：‘在我的心里面，一直很想念一个人。’我那时以为，那不过是高中时代的青涩恋情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我有点低估了那个男人对夏树的影响力。夏树到现在都没能忘得了他……当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也可能是因为我太差劲的缘故。”上原阳一不由想，难道说，生为母女，连命运都会相似吗？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千叶友寻，甚至于，也不觉得自己比多田差，可多田不弱也是事实，再说了，他对千叶的影响之大，根本无需求证就可明了：即使他不声不响地走了，千叶也依然没有清醒过来。所以，无论他怎么主动，千叶总是无比被动地在原地踏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也会觉得累的。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热情。他这一生，不是只为喜欢一个人而存在的。再者，对于他来说，就算他再喜欢千叶，如果不是全部，就等于没有。千叶能明白他这种心情吗？——同一时间，山田家，千叶夏树和山田千代两对母女围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阿树，你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我想，每个成了家的女性，对生活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不满……妈妈也是这样。这也是妈妈精神还没有完全麻木的一种表现。”千叶夏树说。“是啊，阿树，二十年的婚姻基本上是铜墙铁壁，想一下就摧毁掉，恐怕也是很难的。”山田千代也说。“不过，阿树，你将来一定要找一个能理解你的男人。比方说，将来你结了婚之后，如果还想继续工作下去，他要能体谅和支持你。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希望他们的妻子最好是呆在家里做家庭主妇，反正，他会养活她的。这是他们所理解的爱。其实，女人的幸福不仅仅是那样的，一旦有一天，你不是以你自己，而是以某某人的妻子或某某人的母亲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你就会觉得日渐空虚、恐惧，甚至完全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尤其是在你并不觉得他是那种值得你抛弃一切去追随的男人的时候……妈妈不希望将来你也会有这样的痛苦。”千叶夏树说。“大姐，你这么说对姐夫实在是很不公平……当年追求你的男人也不少，是你自己选择现在的丈夫的。”山田千代忍不住出言提醒她。千叶夏树点了点头：“对，是我自己选的。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说他不好。再说了，友寻怎么会不好，他实在是太好了，不好的是我。――那个时候，我只是想，一定要找个和他性格完全不同的男人过一辈子，于是，也不管友寻适不适合自己，就接受了他的求婚。”“和星野学长性格完全不同的男人吗？大姐，你到现在也不能忘掉他吗？姐夫和你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阿树都十八岁了；星野学长只不过和你同学三年，你们甚至连手都没拉过一下……谁比谁更重要，不是明摆着的吗？”山田千代说。不，不能这样衡量的，千叶夏树心想。不过，她不想再解释什么了，反正，在周围的人眼里，她就是个无事生非的古怪女人。再说了，自己的心情，别人怎么可能会理解呢？对于这件事，她已经放弃了和自己之外的人沟通的可能。千叶也不这么想。有些人，就算只是在你的生活里来了，去了，像一阵风一样，对于你来说，也是重要的，甚至是非常重要的。就好像多田之于她。刹那之间，千叶突然觉得有些恐惧，她想，她会不会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终其一生都忘不了初恋的那个人呢？若真如此，伤害她自己倒也罢了，反正是她自找的；但如果还伤害爱她的人，就太不应该了。在此之前，她总是不愿意去想，多田会就此走出她的生活，不过，这时她开始有些领悟了：多田并不是暂时离开，他和母亲喜欢的那个叫星野真一的同学一样，也许会就这样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既然如此，她就更应该彻底忘掉他：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喜欢她的上原阳一。可是，她能忘得掉吗？哪怕多田甚至没拉过一次她的手，可相识之初，她却曾死死拽住过多田的手臂……所以，要忘掉他，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难。“所以，我认为，阿树也不能给上原幸福。”山田樱子突然说。千叶夏树、山田千代和千叶都吃惊地看着她。“其实姨夫也很可怜，我觉得他已经很好，很努力了，可大姨好像还是很不满意他……不管大姨听了高不高兴，我还是要说，喜欢大姨这种女人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千叶夏树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小樱说得对，如果友寻当初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可我知道爸爸非常爱你……他也许并不觉得爱你是错的。如樱子所说，他也一直都在努力着，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觉得爸爸比那个星野真一更好也不一定。”千叶插话了。山田樱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因为这样，树，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霸占着上原了吗？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把笑容从上原脸上带走了吗？如果你也是个忘不了初恋对象的女人，我认为你没有资格喜欢上原。如果你把上原变成了第二个姨夫，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千叶夏树母女愕然地看着她。山田千代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生气地斥责道：“樱子，你吃错药了？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