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五十九章

（五十九）一天晚上，岩田走到父亲的书房外面，敲了敲门。“是小守吗？进来吧。”里面传来了岩田敏一的声音。岩田走进去，坐到他对面：“小惠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千叶还在篮球部吗？”“她已经退部了。――这关你什么事？”岩田冷冷地说。他很讨厌看到父亲提及千叶时的表情。他总觉得，一个中年男人也表现出对千叶的好感，是对千叶的亵渎。岩田敏一何等聪明，当然能明白儿子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虽然有些不快，不过，他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和儿子争得面红耳赤，于是不动声色地沉默着。他想，每个男人都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到了中年时代，继续保持着对异性的欣赏能力，这有什么不对？何况，十八岁的他也是会慢慢变老的。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明白自己这种心情了。“她都已经退部了，你还继续打下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喜欢，不行吗？我又不是单纯为了千叶才打篮球的。”“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将来吧。千叶是个女生，都有自己明确的人生目标；你是个男生，却什么都不想，只会得过且过。――怪不得她不喜欢你。”岩田低头看着书桌上的一支水笔：“那又怎么样呢？反正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又不求将来一定和她在一起。”岩田敏一长眉一扬，诧异地看着他：“你竟然会还没开始就决定放弃，可一点都不像是我的儿子。”“我又不想像你。”“我奉劝你还是早一点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其实从去年夏天开始，你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如果明年一月下旬的全国统一考试，你能考得好一点的话，我可以为你联系一所美国中上流的大学，去那里学习商业管理，将来也好接我的班。”“我没有兴趣。”“你还是想清楚再说吧。――一无是处的男人是得不到好女生喜欢的。”“没有人喜欢也无所谓。”岩田淡淡地说。“无所谓？你最好别这么早说这种话。”——九月底的一天下午，放学后，岩田在三年级的走廊里遇到了千叶。“岩田，听雪乃说，你也退部了，是真的吗？”千叶问。岩田点了点头：“是真的。我想多花一点时间学习，争取明年的全国统一考试能考得好一点。”千叶笑了笑：“也对。我们现在都是‘考试地狱’的一员了。为了幸福的将来，也只有咬着牙拼尽全力。――俗话说得好，考而不死是为神。”他们边说边走出了教学大楼。“幸福的将来？千叶，你所谓的幸福的将来，指的是什么？”“幸福的将来……”千叶刚才其实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认真想过，于是一时有些回答不上来。她微一侧头，正好看到长谷川和中野从教学大楼里走出来，俩人有说有笑，神情亲密，显然并非普通同学那么简单。千叶不由怔住了。虽然从上学期闭学式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见到长谷川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的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一幕还是不可避免地会令她心神激荡。没错，她也觉得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多田不值得别人继续想念他，可她还是忘不了二年级的那个春天的下午，她和中野坐在草地上，中野神情苦恼地对她说，从国中开始她就一直喜欢着多田，所以，即使出现了樱井晴子那么可怕的对手，她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原来，所谓的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到头来也是可以完全放弃的。长谷川当然也看到了她。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千叶会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还是会有一点手足无措。他甚至觉得，他简直是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和中野一起走到了千叶和岩田面前。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倒是中野落落大方地先开了口：“千叶，岩田。”“中野，长谷川。”这个时候，千叶在中野美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那时的痛楚和烦恼了。她不由想，难道说，二年级的那个春天的下午，她和中野坐在草地上，她认真倾听中野细数自己有多喜欢多田的那一幕，只是一场梦？还是说，既然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难受、再痛苦的日子都会过去，那么，倒不如忘掉过去，等待并捉住下一个对自己来说更好的人？可是，为什么她却做不到呢？人和人之间，差别真的有这么大吗？中野低头看了看表：“糟糕！物理补习班就要开始上课了。我们也该走了。两位，再见了。”“千叶，岩田，我们先走了。”长谷川说着，和中野一起从千叶身边走了过去。“有一点失落吧？”岩田望着正呆呆地看着长谷川和中野远去的千叶，“我们年级的第二名和第三名在交往的事，我看也就只有你这个第一名不知道了。”“岩田，你胡说什么呀。”千叶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我第一天到这个学校就感觉到长谷川喜欢你了。可是现在，他也有女朋友了。你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曾经喜欢着多田的中野会和曾经喜欢你的长谷川走在一起……我竟然会问你幸福的将来……你恐怕比任何人都更不懂得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要他们觉得幸福就好。――他们也很般配的。”“真看得开。不过，千叶，如果有一天，你也看见上原身边站着一个女生，我说的并不是去年夏日祭那样的虚惊一场……你也能这么平静地面对吗？我总觉得，你若一直忘不了过去，将来难保不会后悔。”难道她不想吗？她也想把多田忘掉，和上原阳一真正开始。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她甚至宁可这样浑浑噩噩地让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也不想真正行动起来去争取上原阳一。她想，她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想要幸福了，还是，她根本就没有做好真正接受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心理准备呢？“我自己的将来我自己有数，我自己的过错我自己会承担后果。”不过，即使是这么害怕将来会一无所有，她依然是好强的，不想被别人同情，更不要别人可怜。“怎么说呢？有一些男人也许会觉得，与其与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如与喜欢自己的女人在一起会比较幸福。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想。如果是我，还是希望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哪怕得不到对方同等的爱，至少也为彼此的幸福努力过了。――千叶，如果你不给自己机会，又不给别人机会，将来不幸福的，就不止是你一个人了。”千叶这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我觉得，男人还是和喜欢自己的女人过一生会比较好，会得到更多的爱，也不会有努力得不到回馈的遗憾。当然，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上原，我只是担心我不如上原喜欢我那么喜欢他。这样对他不公平。”岩田看着她：“你会这么说，我想，你没有努力过。你知道上原是怎么想的吗？不知道吧？所以，我敢肯定，你没有为自己喜欢的人努力过。”千叶一怔，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十八岁那年的最后三个月，是千叶高中时代最辛苦、最黑暗的三个月，她每天都被繁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直到一天傍晚，为了买几本学习参考书上街时，她才发现，又一个圣诞节快来临了。她站在节日气氛浓厚的大街上，看着身边车来人往，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疲惫不堪，开始分外地想念笑容灿烂的上原阳一。她想，至少她也该在今年的圣诞节补送一份礼物给他。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下午，放学后，千叶来到海音高，在篮球馆外拦住了一个男生：“同学，你是篮球部的吗？”那个男生诧异地看着她，随即点了点头。千叶从书包里取出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你们的队长上原好吗？”那个男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的。”“那就拜托你了。”千叶微微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开了。那个男生走进篮球馆，将那件礼物递给上原阳一：“上原学长，这是给你的。”上原阳一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副深蓝色的手套。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一年生羡慕地说：“真漂亮！又是上原学长的仰慕者送的吧？可为什么不亲自送给学长呢？”上原阳一看着那副手套，蓦地心念一动，忙转过身问那个刚进来的男生：“佐佐木，是谁给你的？”“是一个外校女生。好像是早川高篮球部那个退了部的三年级经理人。”果然是千叶。上原阳一记得去年圣诞节时他曾送了一副深蓝色的手套给千叶，所以，今年千叶才会回送一副给他。他突然想，他真是有耐心，竟然会一直在等着千叶向他妥协。当然，有时他也会怕等不到。不过，还好，经过了漫长的四个月之后，他终于等到了——在圣诞前夜的班级联欢会上，也许是因为毕业在即的缘故，气氛显得有些伤感。千叶坐在服部身边，和服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时，一个女生从外面进来：“班长，外面有人找你。”千叶一怔：“什么人？”“是个很帅的男生，他说他姓上原。”千叶霍地站起身来，她料到上原阳一能猜到那副手套是她送的，不过，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晚还到学校来找她。走出教室之前，她无意中看到长谷川在人群中注视着自己，眼中分明有着鼓励的神色。刹那之间，她觉得很感动。她想，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错过什么了。她走下楼梯，在一楼的大厅里，看到了上原阳一。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大衣，看到她时，当即向她展开了一个仿佛可以令冰雪融化为春水的温暖笑容。千叶看着他，一时百感交集：“上原，你……”“谢谢你的礼物。”“那是我去年圣诞节的回礼。你能喜欢，我很高兴。”千叶微微一笑，“一直以来……还好吧？”“还好。――你好像没有去看冬季选拔赛的比赛。”“对不起，这个学期开学以来，我都快被功课和考试逼疯了。不过，我曾听竹野内说起过比赛的结果……现在的都内王者，已经是你们了。”“江川还需要成长。”上原阳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突然笑了，“这样，你总会记得我吧？”千叶突然明白了，从都内联赛开始，他就一直报复性地打击早川高，而且，因为他神通广大的缘故，都成功了。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就算他不这么做，她也不曾一天忘记过他。“上原，我们真的完了吗？”隔了四个月之后，她忍不住又问了同一个问题。“本来是真的完了。谁叫你那个时候连听我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上原阳一笑着说。“什么时候？是指在海边那一次吗？你那时不是说，不会再强求我喜欢你了吗？”“我当时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己硬要喜欢我，我也是不会拒绝的。”上原阳一一本正经地说。千叶一怔，看着他清俊的脸，随即笑了：“什么呀。你……谁会硬要喜欢你。别臭美了。”“你不要的话，会有很多女生要的。到时你可别后悔。”上原阳一笑着走近了她。千叶突然觉得，上原阳一有时真像个孩子：一个有点任性，也有点调皮的孩子。“那我还是要好了，免得到时没我的份了。”千叶认真地说。“就只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上原阳一含笑看着她。“当然不是。――上原，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也再给我一次机会。”上原阳一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左脸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几个……条件？”“怎么，你不能接受吗？”“也不是。先说说看。”“从现在开始，请你叫我阳一。”“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上课或者考试，请不要随便失约。”“好的。”“请坐在最显目的地方，好让我能一眼就看到你。――今天先说这么多，以后我会陆续补上。”“好……的。”因为千叶这一次的回答显得不是很干脆，上原阳一当即问她：“怎么，这个条件，你不能接受吗？”“也不是。我只是想，如果我……去迟了，坐不到最显目的座位怎么办？”“你不会和坐在那里的人换个位子吗？”“如果……对方不愿意和我换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上原阳一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我是说万一……”千叶小声地解释。“实在不行，你坐在比较偏僻但我仍能看到的地方，我也勉强能接受。”“好的。”“你为什么好像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上原阳一突然问。千叶一怔：“难道你希望我说‘不好’？”“当然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