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六十八章

（六十八）因为还要赶回学校，千叶独自一人匆匆走出了都体育馆。她走到大门外，在广场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看来像是竹田修。他那种颀长的身材和与众不同的清秀感觉，令千叶很容易认出他来。她试着叫了一声：“竹田。”那个男生转过头来，果然是竹田修。千叶快步走到他面前，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竹田，没想到你也会来看球赛。”“只是随便看看罢了。”竹田修淡淡地说。“那么，你喜不喜欢篮球？”“一般。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我总觉得，竹田要是也打篮球的话，肯定也可以打得很好。”千叶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觉得，男生若不参加运动社团，就不像是男生了？”竹田修冷冷地问。“我可没这么想过。”千叶隐隐察觉到，竹田听了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高兴，当下忙笑着解释，“我只是觉得，参加运动的确是一件好事。竹田，你可能是因为太忙了，没有时间参加体育锻炼，所以身体才显得有点单薄。”“那是你的想法。我可不觉得像及川秀一那样整天在草地上来回疯跑是件好事。”千叶听了他的话，不由怔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竹田修有些不快地看着她：“你笑什么？没错，他是你的表弟，我在你面前这样说他是不太好……不过，在我看来，他就只是个头脑简单的男人而已。”“我也承认，秀一是有点头脑简单……有一件事，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在前年夏天时，我就曾听他说起过你了。不过，他可没用欣赏的语气。他也很讨厌你这种会弹钢琴的男生呢。”“我当然知道。喜欢或讨厌的感觉，本来就是相互的，只是双方程度不同而已。所以，我也知道，他一直都对我有成见。”竹田修有时也会觉得很奇怪，他弹他自己的钢琴，和及川秀一这个足球部的男生又有什么关系？他和及川秀一之间的差别不过是，他引以为傲的是他的艺术天分，及川秀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运动天分，仅此而已。及川秀一凭什么在他面前摆出一副看不惯他的模样？老实说，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来自于同性的排斥和嫉妒。不过，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经历得太多的缘故，已经不太能伤到他了。“竹田，我想，你的钢琴一定弹得很棒，对不对？”千叶突然问。虽然对自己擅长的东西极其自傲，不过，竹田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千叶这个问题，只好含糊地说：“还好吧。”“还好的意思通常就是很好了。――真想听一听呢。因为我从小参加的都是运动社团，也没多少艺术细胞，所以我想，我在你眼里可能也算是个头脑简单的女生，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听音乐，而且，不止是流行音乐。比如贝多芬的《命运》就非常棒，每次都听得我热血沸腾……对了，《StandByMe》的前奏，好像是用钢琴独奏的，也非常好听。”“那只是很简单的曲子而已。”“是吗？老实说，我比较喜欢简单的东西，简单的东西通常都很美……简单就好。”竹田修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街上，千叶低头看了看表：“啊，我该回学校了。竹田，晚上见吧。”她挥了挥手，径自走开了。晚上，在音像店里，竹田走到千叶身后：“整理好了没有？”千叶侧头看了他一眼：“好了。我的手脚也是很麻利的。”“这是新来的CD目录，你熟悉一下吧。”竹田修说着将一张打印纸递给了她。“好的。”千叶依言去接那张单子。她的目光蓦地落在了竹田修伸到她面前的右手手背上。那只手的五指纤长，无名指几乎和中指一般长短，显得有些骨感却又蕴含力量，和他这个人的整体风格十分相衬。在此之前，千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给人以美感的手，这只手好像有生命似地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范围内，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竹田修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接下那张单子，不由一怔，于是问：“你怎么啦？”千叶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脸上一红：“没什么。”她接过那张单子，看着竹田修转身走开，心想，好漂亮的手……那就是弹钢琴的手吗？——也许，生活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真有奇迹的。或许是得利于那张毕业于名校的大学文凭，以及那即使多年家庭主妇生涯也掩盖不了的良好职业质素，到了五月中旬，及川夏树终于在一家补习学校找到了教务主任助理之类的工作。六月初，在她少女时代就读的那所高校的六十周年校庆上，她遇到了阔别多年、这次专程赶回东京参加校庆的星野真一。在少年时代有着青涩恋情的两个人，就这样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再次相遇了。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俩人心中的辛酸苦辣、百味杂陈，也只有他们自己明了。七月中旬的一天深夜，千叶回到家，看到母亲还坐在客厅里，不由一怔：“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阿树，你先坐下。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千叶虽然觉得很累，还是依言坐到了沙发上。“有一个对妈妈来说很重要的人，想让阿树你也见见。”“什么人？”及川夏树沉默了一会儿：“他就是妈妈当年的同学星野真一。上个月的高校校庆上，我又遇到了他。他在三年前已经离了婚，现在带着一个女儿在伦敦生活。那个女儿，比你还小两岁……妈妈是想，既然能再次遇到他，而且，彼此都是自由身，这也许是生活对我们的眷顾，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所以，我决定要抓住它，不管将来会怎样……阿树，这种心情，你能明白吗？”竟然会有这种事，就好像文艺电影里的老套情节一样……千叶看着母亲，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察觉到母亲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想，长谷川可能说得对，那个离婚也许对她的父母都好。至少让她的母亲又有机会和少女时代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可是，她也曾经期盼过，自己的父母哪一天能够复婚，那样，她又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看来，那种可能性，是愈发的渺茫了。“妈，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和他结婚吗？”“嗯，我决定和他一起去英国，妈妈想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阿树，你也一起去吧，你的程度这么好，可以去英国读更好的大学，那里会有更适合你的教育。而且，将来你也可以在英国做律师。”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去。我喜欢东京，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如果你将来想在东京工作，学成之后，也可以回来的。――阿树，你是不是不舍得你爸爸和阳一？”“不完全是。――妈，和你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爸爸，真的比不上那个星野真一吗？”千叶不甘心地问。“你以为我和你爸爸还能破镜重圆吗？不可能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总之，我不会和你一起去伦敦的，你自己去吧。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始终希望你能幸福。”千叶站起身来，向楼梯走去，突然听到母亲在身后说：“阿树，你是想和你爸爸生活在一起吧？本来也不错，你爸爸简直比爱自己的生命还更爱你……可是，我听说他也已经有新的对象了，将来和继母生活在一起，我怕你会受苦。”千叶脸色一白，才几个月的时间，仿佛沧海桑田，一对结婚二十年的夫妻离了婚又各自找到了新的人生伴侣……这就是现代人的速度吗？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天长地久这种东西呢？“随便你们怎么样，我不会和你一起去英国，也不会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反正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只要勤劳一点，不会非得依靠别人才能生存。”“阿树，你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如今这个社会，就是一个男人都很难独自生存，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千叶不想再说什么了，她快步上了楼，回到房间，仰躺到**，看着天花板，眼泪顿时奔涌而出。不过，她还是会在心里安慰自己，千叶树，这不是很好吗？你所爱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再说了，你也已经成年了，生存在这个社会或许很不容易，但你总有可能依靠自己尽量地活下去……何况，你还有上原阳一。就算将来真的只能像一棵草一样活着，也许终有一天，还是能长成一棵开花的树。只要不放弃自己，总会有希望的——第二天傍晚，千叶和上原阳一坐在海边钓鱼。“阳一，我妈妈要去英国了。”千叶看着远方的地平线，突然说。“为什么？”上原阳一侧头看着她。“上个月初，我妈妈参加了她以前读的那所高校的六十校庆，遇到了那个叫星野真一的同学，对方现在也是单身……”“这样啊。千叶，因为你妈妈的缘故，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期待？期待多田学长有一天也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我……我不知道。”千叶不想骗上原阳一说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上原阳一心想，那就是有了。这也难怪。可是，一个人一生中，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做这种渺茫的期待呢？这个问题，千叶有没有想过？“我妈妈说，我爸爸也找到了新的对象。虽然他自己还没对我提起过，不过，我想应该是真的。阳一，你说，他们真的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吗？我总是不能相信。”“你还想看到他们复婚吗？的确是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但不适用于所有人。千叶，你还是接受事实吧，这对你只有好处。”“我知道。”千叶沉默了片刻，“我妈妈希望我和她一起去英国。”上原阳一当即问她：“你想去吗？”“不想。”千叶干脆利落地回答。“为了我？”“可以这么说。当然，还有我爸爸。总之，我不想离开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