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九十章

（九十）六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千叶友寻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小修，前一阵子，你好像参加了一个什么发表会，结果怎样了？”千叶笑着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爸爸，你真是的，到现在才想到要问……修和他那个拉小提琴的学长秋山素子一起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全国音乐院校学生的作品发表会，获得了大成功，都上电视新闻了。”“是吗？对不起，前一阵子我实在是太忙了……小修，你真了不起，将来一定能成为大音乐家的。”千叶友寻笑着说。“大音乐家什么的，还是别想了。只要能不被埋没就行了。”洋子虽然很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还是很谨慎地说。“修一定会成功的。”千叶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千叶友寻看着她的背影：“这么快就上楼了。”“因为期末考就要到了。公法学的课业已经很重，再加上一样繁重的心理学，每到考季，她一定非常辛苦。”竹田修说。洋子看着儿子：“小修，你也要认真一点。”“我会的。”“阿树这孩子也真是，比男生还拼命，一点都不像女孩子，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千叶友摇了摇头。竹田修笑了笑：“以树一直以来的表现看，她将来的成就可能会比大多数的男生都大。当然，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我倒担心她会嫁不出去。”千叶友寻叹了口气，“有时候，别人问我，我的女儿在哪里读书，我都不好意思说在东大法学部——唉，阿树为什么不是男生呢？”竹田修心想，她要是男生，那可就糟糕了。“这……友寻，阿树这么优秀，你该高兴才对。怎么会这样想呢？”洋子说。“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小修在东大学法律，阿树在音乐学院学钢琴，我们家就很完美了。”千叶友寻突然说。“这倒是真的。”洋子笑着站起身来，“友寻，你别想太多了，像阿树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嫁不出去？她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个很好的男生。”“我是担心和阳一分手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唉，虽然是自己的女儿，我却一点也不了解她。”“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就会忘掉过去。”洋子安慰他说。竹田修静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没有再说什么。他想，的确是一对奇特的父女，性格居然差这么多。七月上旬，夏假开始了。竹田修每天下午都在一家钢琴学校上课，有时，也会和秋山素子一起参加一些演出。千叶则在一家律师所找到了一份助理之类的工作。其余的时间，除了在家里准备法曹考试之外，她还会帮浅野翔做些整理资料之类的力所能及的工作。一天傍晚，下班后，千叶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走进一家快餐店吃东西。她坐在一个转弯的地方，视野很好，可以看到门口，又不引人注目。自从决定从事律师或心理医生这两种职业中的一种之后，她就变得比较喜欢观察周围的人。这时已经到了就餐时间，快餐店里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各种肤色的都有，颇有点全球化的味道。千叶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一点羡慕，心想，同样是二十岁上下，为什么别人每一天都可以过得这么轻松快乐，她却不能呢？她应该也可以吧？千叶微一抬头，这时，正好有一对少年男女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看在眼里，顿时怔住了。引起她注意的是那个男生，即使穿着变了，和高中时代那个要么穿校服要么穿运动服的运动男生不同了，不过，千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去美国留学了一年半的岩田。因为岩田的缘故，千叶开始打量那个少女。那个少女像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很好，染着粟色的头发，穿着一件吊带背心和一条短裙，显得很可爱，也很时尚。千叶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今天穿着一件短袖的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她突然想，如果不是自己头上还扎着一把马尾，说不定会有人以为她是个男生。岩田去买快餐时，那个少女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她选的位置和千叶刚好隔着一条走道，非常近，但恰好被一盆很高很茂盛的盆栽遮住了，所以，千叶可以看到她，她却看不到千叶。话说回来，她根本就不认识千叶，就是看到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这时，岩田端着快餐走了过来，坐在那个少女对面。他坐的方向正好背朝着千叶。千叶隔着一条走道和一盆盆栽，穿过一年半的时光，望着他熟悉而挺俊的背影，突然有一点百感交集，恍如隔世。“Dorothy,让你久等了。”千叶怔了一下，因为岩田说的是英文。可能是因为在美国呆了一年半的缘故，他的英文已经说得很好了。她听到那个叫Dorothy的少女用轻快的声音说：“没事。守，你不用对我这么多礼的。我今天玩得很开心，没想到东京居然这么好玩。”“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第一次回日本。对你来说，东京就像是异国首都了。”岩田笑着说。他的声音也显得很轻快，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千叶觉得，在高中朝夕相处的那两年时光中，她似乎从来没有听到他这么放松地说过话。也对，那个时候，为了捍卫篮球部的荣誉，虽然是个运动全能天才，他的压力也依然不小。她清楚地记得，毕业分别那一刻，岩田还曾郑重地向她道过歉，因为高三那年他们没能拿到全国大赛的冠军……她突然想，多田说得对，她也许是那种只会给男生压力的女生，谁和她在一起都会觉得累。“所以我才说，能和你认识实在是太好了。因为你的缘故，我才会想到要回来看看。对了，守，将来毕业之后，你是要回东京来接管你父亲的会社，还是留在美国？”岩田这时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我还没仔细想过。那么，Dorothy，你喜欢美国，还是日本呢？”“只要能和守在一起，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千叶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她这时已经知道，这个叫Dorothy的少女和浅野翔一样，也是个日裔美国人。她想，岩田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美国，他有一个这么爱她的女朋友在他身边照顾他，真是太好了……他回到东京，没有打电话给她，当然也可以原谅，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方便再联络她了……再说了，她又是他的什么人呢？对于岩田来说，她甚至比不上和他有青梅竹马交情的中岛真由美。他们只是曾参加过同一个社团而已。她不想让岩田看到自己，倒不是她还对岩田有什么想法。只是毕业分别那一刻，他们说好的，从此要努力去寻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岩田那时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比那时更幸福的千叶。她答应过要努力的，可她不仅没能做到，甚至还失去了上原阳一。而岩田却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许是因为自尊心的缘故，她不想在这时见到他。她想，这样也好，她只要知道他过得很好就行了。至于三年之后的那个约定，等三年之后再说吧。晚上回到家，千叶显得有点沉默，连洋子都看出来了，她悄悄地问竹田修：“阿树今天是怎么了？”“谁知道呢。她那个人就是心里有事，也不会轻易和别人说的。”洋子叹了口气：“真是个有点古怪的女孩子。”竹田修望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千叶：“她一点也不古怪，只是有点自闭罢了。”“小修，那就多关心一下她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她毕竟是你姐姐。老实说，我也真有点怕她将来会不幸福。如果真的那样，你叔叔会很难过的。”“她不会的。”竹田修说。他想，她将来怎么会不幸福呢？老实说，他也喜欢看到千叶笑逐颜开的模样，然而，话说回来，眼前这个一脸落漠的千叶，也是他所熟识的。他不愿意看到，但不等于不会从心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