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一百章

（一百）及川明美一走开，客厅里顿时变得静寂无声。千叶走到屋外，围着庭院转了一圈，终于停在她的外公生前种的那两棵樱树和那棵桂树前。今天，她会突然决定来舅舅家，除了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登门拜访之外，也是因为昨天晚上和洋子母子俩说到了夏日祭的事，因而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那个时候，她的外婆及川朝子还活着，她的父母也没有离婚，多田还没去美国，上原、岩田他们也依然在她的生活里……今时今日，她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然而，这三棵树却好像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千叶心中不由涌起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突然，她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阿树，你是不是又想到外婆了？”千叶转过身，看到她的舅舅及川胜也这时正站在屋檐下注视着她。“舅舅，你回来了。”千叶笑着走过去，在过道里坐了下来。“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些话要对你说。”千叶隐隐猜到，他要对自己说的，肯定是和她的母亲有关的事，当下低头沉默着。“你妈妈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打电话给我和你小姨，她说自从她去了英国之后，你几乎从来都没有主动联络过她……她猜你之所以会这样，肯定是因为你直到现在也没能原谅她。她因此很难过，好几次都在电话里哭了……阿树，我也知道，你不想他们真正离婚，也怪你妈妈离开了你……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要理解和原谅你妈妈才行。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虽然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但如果自己的女儿从此都不再理会她，她也会觉得伤心的……现在，夏天快结束了，阿树，不如到了冬假时，你去英国看看她，和她一起过圣诞节和新年，怎么样？”千叶只是听着，没有说话。近一年来，她的确从来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母亲。虽然父亲现在过得很幸福，但她还是无法释怀自己因为父母的离异成了一个破碎家庭的孩子这样的事实。“是啊，阿树，因为你现在还小，一时半会无法认同你母亲的选择也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你也是女人，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你妈妈是怎么想的，但同样身为女人，我很清楚，女人的一生真是不容易……你就多体谅和关心一下她吧。毕竟，她一个人在英国，难免会觉得孤单。”及川明美这时也走了出来，接着丈夫的话说。千叶听到这里，突然捧着自己的脸低声啜泣起来。因为她一直都很好强，罕在人前示弱，及川胜也夫妻俩顿时怔住了。及川胜也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阿树，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你那个糊涂的爸爸都没有关心过你，还是你那个继母或继弟欺负你了？你告诉舅舅吧……天下再亲亲不过舅舅，我一定会为你讨还公道的。”及川明美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拍了拍千叶的肩膀：“一个20岁的女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这么好，实在是很了不起……所以，有时候，我觉得秀一真是不懂事。――阿树，你到底怎么了？别让你舅舅担心你。”千叶止住泪，摇了摇头：“我没事。爸爸很关心我，洋子阿姨和修对我也都很好……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外婆……外婆过世快三年了。”“别太伤心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阿树，倒是你妈……”及川明美及时制止了丈夫：“算了，等阿树自己想通了，自然会和姐姐联络的……你别再逼她了。”及川胜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晚上，千叶回到家里，洋子听到声响，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阿树，你过来试试。”千叶一怔：“试什么？”“和服啊。已经好了。你先试穿一下，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可以在明晚之前改一改。”“阿姨，爸爸还没回来吗？”“他应该快回来了。――阿树，你先来试试。”“好的。”千叶依言换上了洋子为她做的新和服，那是一件绣着白色小花的蓝底和服，洋子替她整理衣角时，高兴地说：“你喜欢蓝色，穿着也很好看。”千叶看着她由衷的笑脸，不由很是感动。她想，她的父亲能娶到这个女人，的确是他们父女俩的福气。她这时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问题立即掠过了她的脑海：她的母亲是不是也能和自己的继女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她不知道，不过，她的确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不管如今她们母女俩的关系变得有多淡漠，她依然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幸福。这时，她听到竹田修的声音在外面说：“妈，树是不是在里面？”“是啊。小修，你也来看看，顺便给点意见。”洋子说。竹田修走到门边，静静地看着站在镜子前的千叶和洋子，一直没有说话。“怎么样，好不好看？明天晚上，阿树穿着这身和服出去，一定会迷倒很多男人的。”洋子笑着说。千叶脸上一红：“我可没那么大的吸引力。”“这倒是实话。”竹田修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开了。洋子笑了笑，低声说：“阿树，你别被他骗了，小修刚才看呆了呢。他那个人啊，和他爸爸一样，表里不一，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千叶笑着点了点头：“修有时的确是那样的。”“一点都不坦白，所以，我有时真的很怕他会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不会的。”话虽这么说，千叶心里却想，若是如此，就真的糟糕了……到时，他们姐弟俩岂不是都要独身？不会这么惨吧？千叶上楼时，看到竹田修依然站在走道里，不由一怔：“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刚才的意思是说，你虽然没什么吸引力，但我妈做的那件和服穿在你身上还算是挺好看的……”竹田修笑看着她，“我不想你以为我又在打击你。”“是吗？”千叶微微一笑。她想，他明明是想道歉，却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的确是个口不对心的人。第二天晚上，听过饭后，千叶和竹田修出门，洋子送他们到门外：“玩得开心点，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小修，你要照顾好姐姐。”“我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竹田修边说边迈步往前走。“阿姨，你进去吧。我们走了。”千叶笑着朝洋子挥了挥手。洋子笑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溶溶夜色之中。千叶和竹田修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没走多久，千叶就有点跟不上竹田修了：“修，你慢一点吧。”竹田修转过身站定，笑看着她：“你平时风风火火，健步如飞，今天怎么像个小老太婆似的，走得这么慢？”千叶赶上他：“拜托，穿着这种衣服我若还能健步如飞，就是神仙或武林高手了……你也想一想我的痛苦吧。”竹田修笑了笑：“怎么，你到现在才知道爱美要付出代价？你要是真的想和秋山学长一样颠倒众生，你就不可能在读公法学的同时，还可以兼修心理学课程；甚至于不一定能考得上东大。你应该去读家政学，平时再学点茶道、花道、化妆或烹饪什么的，让自己的女性气质突出一点……当然，你的先天条件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好，所以你啊……”千叶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说了，你不就是想让我放弃对美的追求吗？我差不多已经放弃了。――简直是活受罪，我都担心自己会上不了电车。”竹田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我抱你上去吧。”不过，虽然很辛苦，千叶还是顺利地上了车。电车上的人并不是很多，千叶坐在竹田修身边，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舅舅和舅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有些难受。她想，她也许真的该和自己的母亲经常保持联络，至于去英国看她，她现在还没有考虑好。她正出神，竹田修突然侧过身，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来回晃了几下：“你不是睡着了吧？”千叶轻轻拍开了他的手：“才没有呢。我在想一些事情。”“什么事？工作上的，还是学习上的？”“都不是……我在想我妈妈的事。”“说到你母亲，虽然你这个人有点自闭，但也还算不上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我却很少看到你和你母亲联络……树，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怪她？”“有一点吧，毕竟……”千叶低着头没有再说下去。竹田修当然知道，父母的离异是千叶原本平坦的人生旅途中的一大重创，不过，对他来说，千叶父母的离异，却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转机。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一些人的幸福的确是要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痛苦之上。不过，反过来，是不是也可以说，其实是因为上天要给那些遭受过痛苦的人更好的人生，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你啊，为什么总是看不到事情好的那一面？如果不是你的父母离了婚，我妈也不会和叔叔结婚，我们也不会成为亲人……再说了，你母亲现在和自己少女时代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也觉得很幸福。你有时太爱钻牛角尖了。”竹田修这么说时，脸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最亲的人还在的时候，如果不懂得珍惜，将来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