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百四十七）在回家的路上，千叶友寻一直只是默默地开车，没有说话。快到家时，他侧头看了一眼一路上都显得异常安静的千叶：“阿树，你……是不是还在喜欢阳一？”千叶怔了一下，侧头看着父亲：“爸爸，我和上原……已经没什么了。”“刚才在上原家，我想阳一的父母也看出来了……虽然爸爸以前的确是很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因为阳一非常温柔，人又可靠，而且，也不像爸爸这么没出息，是个相当优秀的男生。但他毕竟已经离开了你……阿树，你还是把他忘了吧。”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千叶这时想到了高中二年级那一年的四月底的那一天，在海音高的篮球馆里第一次看到上原阳一时的情景：他在高度紧张的比赛中也依然阳光灿烂地笑着……她有多喜欢看到他的笑容，现在的她终于了解了……她想，是啊，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尤其是在这么多年以后，在一别经年，突然从电话里听到了上原阳一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之后。“在你读高中三年级那一年的春天，也就是在我和你妈妈吵了一架的那个周六上午，我去了上原家。那天，你因为我们吵架的缘故，没有去看阳一的比赛，和你妈妈一起去了小姨家，对吧？后来，阳一回来了，当我说到‘再爱一个人，如果始终得不到相同回报的话，也是不会真正觉得幸福的。’时，阳一的表情当即便变得很奇怪。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我到现在依然还记得清清楚楚……我想，在那个时候，你就令他感到烦恼了。阿树，我不希望你将来也和你妈妈一样，后悔当初没有捉住自己喜欢的人，后悔嫁给了一个自己不是真正想嫁的丈夫……后悔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而且，有很大的副作用，会消磨掉人很多的勇气。”但后悔却是一场恋爱以失败告终之后，必有人要去面对的情绪……千叶心想，她应该没有给上原阳一留下多少快乐的回忆，多田信在的时候，她就只是围着多田信转；多田信走了以后，她就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她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想过上原阳一的立场，也没有真正用心体会过他的感受，总以为他会一直在她身边，像阳光一样包容她，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把多田信彻底忘掉……但显然，她并不值得上原阳一这么做，所以，他走了。到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和上原阳一是真的完了。千叶友寻见女儿神情黯然，也不忍心再说她了：“阿树，爸爸只是希望你将来能幸福……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得到了幸福，我也就别无所求了。”千叶强忍住了就要涌出眼眶的泪，点了点头：“爸爸，你放心吧……我明白的。”回到家里，千叶翻箱倒柜，找出了上原阳一在她十七岁那年的圣诞节送她的那副深蓝色的手套。看着它，她仿佛才敢确定自己真的曾被上原阳一喜欢过，泪水很快便爬满了脸颊……她握着手套蒙住了自己的脸，心想，在这个晚上，上原阳一会不会也想到她呢？还有，他会以怎样的表情想到她呢？她想知道，又有点怕知道。“阿树！”千叶正自发呆，突然听到洋子在门外叫她。她忙站起身来，看向镜中的自己，虽然这时眼泪已经干了，她还是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拉开了门：“阿姨，什么事？”洋子笑着比了一个通电话的动作：“小修打电话回来了……他让你去听。”“好的。――我这就去。”千叶说着出了房间，目送着洋子下了楼，与此同时，走到楼道里的电话前，拿起了话筒：“修，是你吗？”“嗯。我怕再迟一点，你们都去休息了……树，我听我妈说，你和叔叔今晚去上原家了。”“是啊，上原伯伯今天过生日，请我们去他家做客……阿姨因为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有一起去。”“树，你是不是……”竹田修踌躇着，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千叶明白他想说什么：“没错，我一想到上原，还是会很难过……毕竟，当初我们之所以会分手，都是我的错。”“你最好别这样想……有错的话，总是两人都有错。――而现在，你只要把他忘掉就行了。”“这我知道。――我爸爸也这么说。”“你是知道，你只是做不到，对不对？――老实说，我有时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竹田修苦笑了一下，“我有时甚至会想，你算是个聪明人吗？但如果说你笨，你又这么会念书。”“我会努力的。”“好啊，我会看着的。我希望，到了新年期间，我回到东京时，你最好别一点长进都没有……树，你会一直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还没有找到那个能令你下定决心把他忘掉的人？”“不是这样的。――就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千叶忙说。“可能还需要一点动力。比如，让你看到上原阳一现在的女朋友……你这个人，不被打击得彻底一点，是不会死心的。――但树，你真的觉得，那样的打击，是非遭遇不可的吗？”“当然不是。但……”千叶嗫嚅了一下，“对我来说，要忘掉一个人，真的需要一点时间。”竹田修沉默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已经非常了解千叶了。她的所谓需要时间，就是她固执己见时最常用的一个借口。但他也不能说得更明白了，毕竟，那是必须由千叶自己去跨越的一个坎：“那你自己看要用多少时间吧。――我挂了。”“好的。――保重。”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千叶也还是听得出来，竹田修这时的心情很坏。她不由觉得很是惭愧，心想，自己的确是个令人操心的人……但有些事，也的确只有自己才明白该怎么做才不会后悔，不是吗？——十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千叶从图书馆里匆匆走出，准备去教室上课，看到多田俊百无聊赖地坐在大门外的花圃前。一看到她，他当即笑着站了起来。千叶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自从八月底的那个晚上，一起去听深蓝乐队的演唱会时，因为看到了有末一弥，弄得不欢而散之后，他们虽然没怎么见面，倒也通过几次电话。但千叶之前并不知道他今天会来东大找她。“这太容易了。你等一会儿还有课，像你这样的人，在校园里，除了去教室上课或自习，应该也就只会来图书馆了……”多田俊伸手拿过她握在手里的那本刚借的书，随手翻了翻，旋即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考古学入门》？怎么，你现在对考古有兴趣吗？这和你所学的专业好像完全不搭界。”“不是。――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千叶有些不自然地从他手中抢过了那本书，塞进了自己的书包，“对了，早川高的校运会好像又快到了……多田俊，你是来邀请我去看你比赛吗？”“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多田俊沉默了片刻，“不过，今年的校运会，我爸爸妈妈说，因为是我最后一次参加高校的运动会，他们一定要去为我叫加油，所以……”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就用不着我去了……不过，那也没关系。”多田俊当即神色不愉地看着她：“什么叫……就用不着你去了，那也没关系？”“你不是怕我和你父母碰面会尴尬吗？”“千叶树！你一定要这么说吗？我是怕你……”“怕我被人误会，是不是？因为别人看到我们站在一起，一定都会觉得，是我死缠着你。不过，其实也算不上是误会……毕竟，我也是有虚荣心的，如果真的能捉住你，对我来说，也可以算是我这一生极大的一个成就……所以，别人要怎么想，都不算是过分。”“你有必要这么说吗？你明明知道，是我想捉住你。”多田俊顿了一下，“而你，却未必想捉住我。”“但别人不会这么想的。不过，别人要怎么想，是别人的事，真的没关系，只是……”“只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对不对？”“我可没这么说……多田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约定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先好好地活着……所以，我们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吗？”千叶微微一笑，“对了，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吧？”“千叶，十二月上旬早川高要举行六十周年校庆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听说了。――上个星期，所有毕业于早川高的东大学生都收到校庆通知了。”多田俊长眉一扬：“那么……你会去吗？”“会啊，我还是很想见见以前的老师、学长和同学……你也知道，不是校庆那样的场合，很难一齐见到他们的。”“想见的同学之中，也有包括我哥哥吗？”“什么？”千叶顿时怔住了，“到时，你哥哥他……也会回来吗？”“是啊。那时，他刚好有事要回来，所以，就决定参加了。学校里的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很高兴。”多田俊看着她，“你已经做好了看到他和樱井走在一起的准备了吗，千叶？”没做好这样的准备又怎样呢？虽然也许会很痛苦，但千叶知道，这是她的一个机会，一个同和多田信有关的过去告别的机会，想要有更好的人生，她就绝对不能错过。――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所以，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但一个为了告别的聚会，到时究竟会有多难面对，她也不敢仔细去想。“还有时间的……不是吗？”多田俊见她这时一脸踌躇，神情惶恐，知道她其实非常害怕，但又直觉那是她不得不去面对的，所以，只能咬着牙假装坚强。他笑了笑：“没关系，我是这次校庆学生这一方面的主要筹划人，也就是说，到时我也会在，你别担心。”“我没有担心什么……何况，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多田了，很想见一见他。”“你猜，和高中时代相比，我哥哥会不会变了很多？”千叶缓缓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他不像是那种容易有大变化的人。”多田俊笑了：“你猜对了。你们两个人，除了年龄增长了之外，在我看来，和高中时代也没什么不同……当然，你看到他时，和我的想法也许会不一样；而我哥哥看到你时，可能也是如此。――千叶，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笑着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一句祝福的话……那样，你应该就可以解脱了吧。”“会这么容易吗？”千叶有些怀疑地问。“我也不知道。”多田俊摇了摇头，“那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但千叶，你不妨试试看。也许，真的就这么简单呢？――很多事情，我们之所以会觉得很难，只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去做。”千叶看着他，虽然他比自己还小四岁，但她这时觉得，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也许，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当然，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