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百四十八）十月底的一天下午近六点时，千叶随着人群出了电梯，沿着黑井商事大厦宽敞的一楼大厅，朝大门方向走去。她之前是因为替打工的律师所送一份重要的公文，才来到了这里。现在，公文已经送到，她也可以直接回家了。就在这时，她看到四个男人步履匆匆地从大门外进来，而他们之所以会引起她的注意，是因为走在前面左边的那个，便是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过的有末一弥。突然遇到了有末一弥，千叶先是怔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他这时是在工作中，不由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和她乘同一部电梯下来的人之中，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相貌普通的老年男子。那个老年男子这时正好走在她身后不远处。和有末一弥走在一起的那个中年男子甫一看到他，当即便叫道：“荒木治平，你果然在这里！”那个老年男子脸色顿时变了。他先是停住了脚步，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旋即快步上前，走到了千叶身后，伸出左臂环扣住了她的颈项。就在千叶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的右手迅速从大衣内袋里拔出了一把刀，抵住了她的喉咙。陡然被陌生人钳制住无法动弹的真切恐惧，以及近在眼前的明晃晃的刀刃，令千叶顿时心中一空，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与此同时，本已疾步奔过来的有末一弥他们也当即停住了脚步。“荒木治平，快放开她！”有末一弥扬声说道。“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荒木治平边说边拽着千叶疾步往后退，退到了电梯前。这时电梯门刚好开了，他大声叫道，“我身上有炸药！不想死的，快让开！”听了他的话，周围想乘这部电梯的人便当即哄的一声散开了。在被荒木治平拽进了电梯的那个瞬间，千叶才终于相信了眼前发生的这离奇的一幕是真的：她被这个叫荒木治平的男人劫持了——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有末一弥不由低声骂了一句：“混蛋！”他身边的同事见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居然开口说了一句不甚雅观的话，不由都怔住了。“有末，你别太紧张了……犯罪嫌疑人为了躲避追捕劫持人质的事，你可能是第一次遇到，但对我们来说，已经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了，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他一定是折回第二十层去找黑井了……毕竟，他也一定知道，被我们盯上了之后，他若真想杀黑井，就没有别的机会了。”那个中年男人说道。“高杉前辈，我并不是因为第一次遇到了这种事紧张……”有末一弥摇了摇头。他顿了一下，“只是，荒木治平劫持的那个女孩……恰好是我的学妹。”那个叫高杉的中年警察吃惊地扬了扬眉：“什么，那个女孩也是东大的学生？那可就麻烦了。”“高杉前辈，我看我们还是先联络一下搜查总部吧，请他们尽快派人来增援……对了，荒木治平刚才说他身上有炸药，为了以防万一，恐怕还要请一位防爆专家来这里。”有末一弥说。“嗯，你说的没错。”高杉说着拿出了电话。通完电话之后，他转向身边的一个同事，“大谷，你去叫那边的接待人员赶快联络黑井本人，要他最好能在荒木治平去找他之前离开第二十层……我们先上去，你在这里等着接应来增援的同事。――我们随时保持联络。”“是。”那个警察回答着转身走开了。“荒木说他身上有炸药，会不会是真的？若是真的，就更棘手了……现在，在这幢大厦里，人还很多呢。”走到另一部电梯前时，站在有末一弥左侧的那个年轻警察突然开口了。“这很难说。――他现在已经孤注一掷了，可能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高杉说。很快，电梯下到了底层，他们当即走了进去。站在向上的电梯里时，有末一弥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层指示灯。对于他来说，千叶当然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妹那么简单，也正因为如此，刚才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被人劫持时，他才会突然有点乱了阵脚……不过，一时的慌乱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到考验他的智慧和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的时候了。当然，自七月初开始实习至今，他的表现也可以算是堪称完美。他也知道，从他进入警界的那一天开始，这个国家对他感兴趣的人就都在盯着他，等着看警界历史上最有戏剧性的升迁。而他自己，自然也不想令那些关注他的人失望。毕竟，一个注定要成为公众人物的人，是极需要观众的。而且，越多越好。以他敏锐的政治触觉，当然很清楚，如果处理好了这个案子，将会在他辉煌的工作履历上再重重地添上一笔……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如何保证千叶的人身安全。毕竟，表现的机会以后肯定还会再有，而千叶如果出了事，就什么都晚了——与此同时，千叶和荒木治平站在另一部向上的电梯里。对于她来说，这是二十一年来全然没有过的崭新体验，年轻的她居然会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但也因此显得有点不真实。她盯着荒木治平架在她颈上的那把刀，不由想，今天，她真的会死吗？不会吧？她才二十一岁，大学都还没毕业……而且，将来，她还想成为一名叱咤风云的大律师或受人尊敬的心理医生……难道说，所有的梦想，已经没有机会实现了？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如果她能过得了今天，那么，这一天注定会成为她生命里值得铭记的特殊日子。“小姑娘，你别害怕，我并不想伤害你……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所以，我还不能立刻就被警察捉走。――真是非常抱歉。”荒木治平说。“你……荒木先生，你还想做什么呢？”千叶终于强忍住了内心的恐惧，开口问道。虽然她并非专攻犯罪心理学，但也知道，除了反社会型人格犯罪及**杀人之外，所有的犯罪总是和心理问题有一定的关联。现在，是她生命中极其危险的时刻，但换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算是她一个极佳的学习机会。毕竟，她也很想知道，是什么令这个从外表看去既普通且善良的老年男子走到了这一步。“当然是杀人……杀一个害得我走投无路的混帐家伙。”荒木治平咬牙切齿地说。他看着千叶，“你看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也真的不想伤害你……你只要别乱动，等我完成了心愿，我自然会放了你。”“警察已经来了……里面有一位是我的学长，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荒木先生，我想，你恐怕是没办法完成心愿了，还是收手吧。”千叶说。“不，我办得到的。我本来也想，今天可能是办不成了，所以，刚才都想走了。可惜警察已经不给我时间犹豫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是非行动不可了。――小姑娘，你应该还是个大学生吧？”千叶点了点头：“是啊。我是东大法学部的……今年读三年级。”“哦，你是东大生，还是法学部的……有这么好的学历，就算是个女人，将来在社会上一定也能成为人人都羡慕的精英吧？”荒木治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千叶这时开始有些明白了。如今的经济是这么的不景气，这个叫荒木治平的男人，也许是因为工作不顺利或者被自己一直效力的公司辞退了，生活突然变得无所归依，也许还会有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无立足之地的强大受挫感，因而迁怒于直接把自己陷于这番田地的老板，想要杀掉他……这样的社会悲剧，在此之前，她也曾在新闻媒体中看到过类似的报导，不过，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和这种事联系在一起。“荒木先生，你……是不是想杀你以前的老板？”荒木治平看着楼层指示灯，这时已经快到第二十层了。他想，如果刚才那些警察已经通知了保安，那么，电梯外面这时应该已经有很多人正如临大敌地等着他……不过，到了这一刻，他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从前那种只要被上司斥责几句便战战兢兢甚至于诚惶诚恐的卑微低贱之感，现在好像已经很模糊了……也许是因为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看似突如其来实则避无可避的打击，令他把什么都看淡了……他想，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对他来说，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人或东西值得他留念了。“没错。这种事，现在的新闻里好像经常都有报导，所以，连你这种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都看惯了……为公司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他们像丢垃圾一样抛弃了。生活从此没有了着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有杀了自己以前的老板泄愤的，也有带着全家人去自杀的，当然，也有干脆堕落成罪犯以骗或抢为生的……”荒木治平苦笑了一下，“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有的人活得趾高气扬，可以随便左右别人的人生；而有的人，就是想像狗一样活下去都很难……小姑娘，你将来一定要找个能干一点的丈夫，否则，你就会和我妻子一样……不过，你自己是个东大生，要体面一点活下去，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很难。”他说到自己的妻子时，脸上露出了温柔而绝望的神情。千叶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一酸。她想，也许，对现在的荒木治平来说，在这个荒凉的世上，他仍然会在意的，也就只有陪着他走过了大半生的妻子了。“荒木夫人她……”荒木治平粗暴地打断了她：“别那么多话！小姑娘，我最后的战斗就要开始了……你看来很聪明，所以，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如果我不小心伤害了你，那也没办法。”荒木治平说完，丢掉了手中的刀，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了一把枪。千叶顿时怔住了，她没想到他还有枪。她想，看来如此不起眼的一个老人，去哪里弄枪呢？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他是铁了心要杀掉自己从前的老板了。虽然说，他现在的处境并非完全只是他从前的老板的错，但直接令他陷入生活困境的，也的确是他从前的老板。所以，他把自己的仇恨全都报复在他从前的老板身上，也是一种很自然的行为。毕竟，对于个体来说，根本就没有能力向庞大的体制或者整个不公平的社会宣战。这时，电梯的门开了。如荒木治平所料，外面已经团团围着数名保安，且都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不过，他们没想到他这时手里拿着的是一支枪，于是都本能地后退了一两步。“你们别拦我，我只要找黑井介之！”荒木治平握枪的手这时掀开了大衣的衣襟，众人看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大衣里衬上别着的，的确是炸药，而且是满满的一排，恐怕把整层楼炸成粉末也不成问题。于是，那些保安又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荒木治平押着千叶径直朝前走：“黑井介之到底在哪里？我只要找他。我知道他还在这里。如果他不肯出来，我只好让大家一起陪葬了……对不起，非常抱歉，如果你们到了天堂之后，觉得有什么不满，就去找他吧。”这时，一个看来像是五十岁上下的神情严肃的男人从前面的一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荒木，我在这里……你不要伤及无辜。”“好！黑井，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荒木治平拽着千叶走到了他面前，握枪的手在他胸前猛地一推，把他推进了那间办公室，同时和千叶一起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过了片刻，有末一弥等人也来到了第二十层。见众人呆呆地站在走廊里，高杉忙掏出了警察证：“我们是警察！请问，荒木治平和那个女孩子呢？”一个保安指了指社长办公室：“和黑井社长在里面。――他有枪，还有炸药。”“你们尽快离开这里！我们警方已经开始疏散还在这幢大楼里的人了……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慌张，防爆专家就快到了，不会有事的。”有末一弥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有谁知道社长办公室的电话？社长本人的电话也可以。”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知道。我是黑井先生的私人助理千田。”有末一弥点了点头：“很好。――千田小姐，我想问一下，社长办公室里有装监控探头吗？”“这我就不知道了……这要保安部的主管才会知道。”千田说。“那么，麻烦你帮我联络一下他。”千田点了点头：“好的。――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