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一百七十章

（一百七十）元旦那一天上午，千叶和往年一样，到及川家和舅舅一家及小姨一家聚会。因为说好了要去浅野家拜访，所以，吃过饭后，她就先行告辞了。出来时，她一走到及川家外面的那条街路上，便看到多田俊一个人站在街对面。她当即便怔住了。因为那天在电话里，彼此都说了非常决绝的话，她本以为，多田俊再也不会理睬她了，没想到，他居然找到了这里。她本来想不动声色地径直走开，就像没有看到他似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却鬼使神差地走过了街，甚至于还故意从他身边穿过，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很快，她便感觉到多田俊也跟了上来。她不由想，她是不是该和他和解呢？毕竟，这是新年的第一天……然而，一时之间，她还是没办法让自己下这样的决心，因为她很清楚，如果今天又折了回去，她先前所做的挣扎和努力便又白费了。不过，她还是低头看了看表，给自己定了一个条件：如果多田俊会跟着她走超过十分钟，她就放下身段，主动和他言归于好。她想，不管将来会怎样，至少现在，她应该对他好一点。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阳光灿烂的一月一日的午后，在东京的街路上或疾或徐地走着：当千叶加快了脚步时，多田俊也会相应地加快脚步；当千叶放慢了脚步时，多田俊也会相应地放慢脚步，总之，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过了两条街后，千叶觉得自己的脚都走得有点酸了，她再次看了看表，多田俊这时已经跟着她走超过了一刻钟。她暗暗呼了口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等着他走到近前：“我说，多田俊，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多田俊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笑着耸了耸肩：“太可笑了……千叶树，这些路又不是你家或你亲戚家的……我要怎么走，是我的自由。”“我现在要去浅野老师家……你不会也要和我乘同一趟地铁吧？”多田俊看着她，笑了笑：“那很难说。”千叶板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了两分钟，终于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既然是同路，那就一起走吧。”多田俊心中大喜，知道她又被自己打败了。他走到千叶身边，故作勉强地说：“也无不可。”千叶朝他伸出了手：“来，我牵着你走……免得你好像委屈得不得了似的。”“为什么是你牵着我走？我可是个男生。”千叶横了他一眼，转身径自先朝前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大男主义思想就这么严重了……既然话不投机，那就请便吧。”多田俊笑着跟上了她：“算了，你比我大四岁，你的话就是真理……这总可以了吧？”千叶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多田俊，我有时会觉得，比起修……你还更像是我的弟弟。”“我才不想做你的什么弟弟……”多田俊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千叶的掌心显得柔软而温暖，但又不乏力量，有着他理想中的最好的舒适度。他不由想，这一生就算真的颠倒过来，一直都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也没什么不好……他顿了一下，“我只想做你那位‘亲爱的’。这样，就每天都可以听到你对我说：‘亲爱的，起床了’、‘亲爱的，吃早饭了’、‘亲爱的，一路走好’、‘亲爱的，你回来了’、‘亲爱的，吃晚饭了’、‘亲爱的，去睡吧’……这样就很好了。”千叶听了他的话，不由愣住了。此时此刻，她不能说自己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她这时甚至于有一种冲动，想对多田俊说：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那样的人生……不过，她还是适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可没那么好……多田俊，如果将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怕你会后悔。我不会打理房间，不会修整后院，不会煮菜，也不会烫衣服……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把你气得暴跳如雷。”多田俊沉默了片刻：“你也知道，你那天说的那些话……会把我气得暴跳如雷？”“当然知道。”千叶侧头微笑着看他，“我甚至于想，如果那时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说不定会气得要打我……多田俊，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会想，我真是个傻瓜……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点都不懂得珍惜？”“我不会打你的……我怎么敢打你？”多田俊笑了，“我会时时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比我高许多，甚至于可以霸道地抢走我手里的球……所以，我其实一直都有点怕你。”千叶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是吗？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多田俊沉默了一会儿：“千叶，我有时是不是显得有点霸道？”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笑了：“有时？多田俊，你还真会为自己说好话……你应该这样说：千叶，我是不是一直都显得很霸道？”“也就是说，和我在一起时，你会觉得有点辛苦？”千叶点了点头：“是有一点。”“那么，一直以来，你为什么要容忍我？”千叶看着他：“因为你对我好。在这个世上，不是有很多人会对我这么好的……所以，虽然我很想再也不理你了，可我还是没办法真的这样做……你刚才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想，若是真有什么天才保护协会的话，我说不定会被他们告上法庭，甚至于要去坐牢。”多田俊大笑起来：“胡说……我们又不是野生动物，哪会有那种协会的？”“和野生动物一样，你们也算是非常稀有的了。”千叶想了想，“我以前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是有那种由120以上智商的人组成的俱乐部。”多田俊点了点头：“那种俱乐部肯定是有的……不过，那也不是天才保护协会这么无聊的民间机构吧？”“那倒也是。”千叶笑着说。她顿了一下，“我现在真的要去浅野老师家……你难道也要跟着我去？你和他又不熟，而且，他也没邀请过你。”“我和你一起去……没有坏处的。”千叶怔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多田俊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千叶树，你不会真的这么迟钝吧？就算那个浅野翔是你的老师，但他也只是个比你大七八岁的年轻男人而已……你和他总是走得这么近，别人会怎么看你们？还有，他的妻子会怎么想你们？别说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老实说，我可不觉得，男女之间，会真的有什么纯洁的友情。”千叶听了他的话，一时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才出言辩驳：“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和我妈妈一样？你不会也想说，浅野老师是个喜欢在少不更事的年轻异性面前扮酷装帅的已婚男人吧？我和他又没什么。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所以，我尊敬他，喜欢他，我又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再说了，我也没有那种能耐……这也有罪吗？”多田俊笑看着她：“我可没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种无聊的已婚男人……不过，他欣赏你，喜欢你，这是事实。我想，就是傻瓜也看得出来……我相信你们的确是没有什么，但他的妻子却未必会这样想，所以，你啊，要多留点神，别让自己将来受到无谓的伤害。”“是，多田俊大人，小的谨听教诲。”千叶笑着说。她知道多田俊会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好，所以，便没有再反唇相讥。“去年的今天，你到浅草神社为他们祈福时，好像曾说过，他们是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好像还很感动的样子……所以，我也很好奇，想看看你所推崇的传奇般的爱情神话究竟是怎样的，到底有没有你形容的那么令人艳羡。”“可是，我该怎么向他们介绍你呢？”千叶有些踌躇地说。她想，浅野翔的确知道他是谁，但浅野千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多田俊不假思索地说：“你就说我是你的男朋友，也没什么不对……当然，说我是你未来的结婚对象会更确切一点。千叶树，难道，你打算对他们说，我是你初恋对象的弟弟，或者是读高中那时隔壁班某个同学的弟弟？这也太无聊了吧？哦，对了，你也可以说，我是你同一所高校的校友……因为我比你小四岁，对你来说，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我可没这么说。”千叶微微一笑。她想，他不是她，所以，他不懂得，那一瞬间的尴尬简直可以要她的命……但这个时候，她还是会想，以其伤害他，不如伤害自己。她加快了脚步，“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没什么好讨论的……走吧，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千叶，拜访过你老师之后，我们去浅草神社吧？怎么样？”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啊。”多田俊看着她的侧影，他现在也不想再和她争论那些沉重的话题了。至少在今天，他们还可以和平地相处，没有一丝一毫的互相伤害……他知道她喜欢他，而她，当然也知道他喜欢她……这就够了。至于明天，至于将来，该来时总会到来。他想，当她已经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时，他的确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学生；而当她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学生时，他也的确只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可当她是六十四岁的老人时，他也一样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到了那时，他们也就没什么差别了，不是吗？到了浅野家，千叶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是浅野千惠。浅野千惠见她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不由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千叶，你来了。这位是……”千叶忙说：“他是多田俊。师母，非常抱歉，因为刚好在路上遇到了，所以，他就和我一起来了……浅野老师也认识他的……不会不方便吧？”“我叫多田俊。浅野夫人，初次见面。”多田俊彬彬有礼地说。浅野千惠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和浅野翔相同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对身为天才的浅野翔有着非同寻常的关注，所以，她知道那就是异于常人的聪明。当然，她也一眼便看出这个少年比千叶要小好几岁，但他们看起来又好像非常熟悉对方，她不由有些好奇，心想，这两个人会是怎样的关系呢？再者，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当浅野翔看到千叶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时，会有怎样的表情，当下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欢迎之至。平常，我们家很少有客人来访的……有年轻人来的话，也会显得热闹一点。――两位请进。”千叶和多田俊由浅野千惠领着，来到了客厅。这时，浅野翔刚好从楼上下来，看到站在浅野千惠身后的千叶和多田俊，当即怔了一下。“翔，千叶来了。――这位小朋友，千叶说你也认识的。”浅野千惠笑着说。“千叶。”浅野翔朝千叶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多田俊，“你是多田俊吧？我以前在东大的校园里曾见过你。”“浅野老师，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多田俊说。“你好。――两位请坐。”浅野翔说。他没想到千叶居然会和多田俊一起来。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傍晚，在那家街角公园里，千叶曾和他谈起过多田俊。他记得，千叶那时说，也许将来多田俊会遇到比她更适合他的人，她不应该妨碍他，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放弃他……不过，就算她这么快便改变了主意，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要放弃这么优秀的一个男生，的确是太不容易了……但她为什么会想要和多田俊一起来他家呢？难道说，她还想要他帮她看看，多田俊会不会就是那个能和她一起实现她想要的幸福的那个人？为千叶和多田俊各倒了一杯热茶之后，浅野千惠不动声色地说：“看多田同学的年纪，不像是千叶的同学……”千叶忙说：“我们是校友。――多田俊和我读的是同一所高校。”“我们的确是校友……不过，因为她比我大四岁，所以，我是在她高中毕业了两年之后，才进那所高校的。”多田俊笑着说。他果然没有猜错，在人前，千叶会条件反射地想把他定位在“校友”或“同学的弟弟”这样的范畴之内。他心里很不高兴，所以，决定要拆拆她的台。“这样啊。”浅野千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且，他哥哥还是我的同学。”千叶忙补充了一句。多田俊笑看着千叶：“虽然那时你和我哥哥不在同一个班……但隔壁班，也的确勉强可以算是同学了。”千叶横了他一眼：“我和你哥哥是同年级，连任课的老师都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我们还参加了同一个社团……如果我和他不是同学，我又怎么会认识你？”她知道，对于她刚才在浅野夫妇面前那样介绍他，多田俊心里一定非常不快，所以，现在才会故意这样为难她。“但所谓的同学，一般人都会以为是同班同学，比如你那位戴眼镜的同学长谷川……所以，我这样补充，也并非完全没有必要。”浅野千惠一点都不笨，所以，自然看得出来，千叶和多田俊之间，关系非同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如多田俊所说的，千叶比他大了四岁，那就有点奇怪了……难道说，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已经完全摒弃了女方最好比男方小几岁这样的传统恋爱审美取向？当然，这个男生年纪虽小，但显然非常聪明……而且，如果千叶真的和他是一对，对她也没什么坏处。她这样想时，不由看了浅野翔一眼。浅野翔这时正神情平静地看着千叶和多田俊。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因此，心里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在此之前，浅野翔何止是曾和多田俊有过一面之缘，或许，和千叶有关的事，根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当然，他们是师生，课余时间，会在一起聊天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过，如果连对方的感情问题都了如直掌的话，那还能算是很正常吗？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所以，她很清楚，此时此刻，浅野翔的内心绝对没有他外表表现出来的这么波澜不兴……毕竟，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另一个人显得如此亲密熟稔，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恐怕都不可能会没有一点难受甚至是痛苦的感觉。――浅野翔当然也不例外。就如同她看到浅野翔和千叶在一起说话时，会觉得很难受、很痛苦一样……她相信，千叶绝对不是故意要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残忍地跑到他们家来伤害浅野翔，毕竟，就算她只是把浅野翔看成是她的师长，也仍然有足够的尊敬。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懂得浅野翔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所以，才会懵懵懂懂地带了把刀，近距离地戳刺他的心……至于有多痛，恐怕也只有浅野翔自己才知道了。只是，在新年的第一天，迎面而来的便是这样的事，对于她和浅野翔，以及他们的婚姻，究竟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