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一百九十章

（一百九十）“和多田俊在一起……树，你确信，对于将来，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过了好一会儿，竹田修觉得自己像是终于醒过来了，于是开口问。他突然想，这也许会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向千叶试探自己和她是否有将来……毕竟，如果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他置于她的将来之列，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有共同的将来呢？“我想，我应该是想清楚了……昨天晚上，我整整想了一夜……再说了，以前，我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太爱犹豫了，所以，才会失去了上原……虽然我也会想，我这一生要是能和浅野老师在一起就好了……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也许在有生之年，我所能遇到的最适合我的人，就是多田俊，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千叶呼了口气，“修，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你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竹田修轻轻咬了咬嘴唇：“没关系，我说过了，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树，先别想太多了，去好好洗个脸，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天，就什么都忘了。”“我知道了。”千叶微微一笑，“修，你去休息吧。――我也该去上班了。”“嗯。――我挂了。”竹田修挂断了电话。那天晚上，对于竹田修来说，是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晚上。事到如今，他终于肯承认了：千叶对他，的确只有姐弟之情……关于这一点，其实一直以来，秋山素子和永井美纪都曾向他明示或暗示过，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罢了……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根本就不必等到除夕那一天，今晚他便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和千叶之间，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建立起超出姐弟之情的那种感情……在异国他乡的这个秋夜里，他一直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黑夜渐渐变成了黎明，然后，天终于亮了……当阳光照进窗台的那一刻，他侧头看着从窗帘缝里投射进来的那一束束耀眼的阳光。由于他久在黑暗之中，一时还有些不能适应，于是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突然想，人生真是奇怪，数年不肯认输的努力，居然抵不上一夜如蝉蜕般痛苦的了悟……然而，在新的一天拉开序幕的这一刻，他总算是明白了：爱情不是力气活，也不是拼耐心；爱情更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爱情是应该像一朵花一样，条件够了，时间一到，就会自己开的……他想，在这苍茫的人世间，在这如流的人海之中，对于上天安排的他和千叶的相遇，他会永怀感激之心……不过，他还是会心有不甘地想，既然已经安排了他们的相遇，也即是说，在他们相遇之初，在他们的生命之树上，是曾经长出过一朵和爱情有关的蓓蕾的，他甚至都闻到了它的芬芳……可是为什么，上天却不肯再多给他们一段让那朵蓓蕾盛放的时间呢？那对于也许千世轮回也只有一次生命的他来说，是很奢侈的愿望吗？——傍晚，千叶没有直接去医院，先回到了家里。吃饭的时候，洋子问她：“阿树，晚上还要去照顾你那位老师吗？”千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等一下去看看他，就会回来。”洋子沉默了片刻：“阿树，你生病的那位老师，是不是前年夏天，我们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位很年轻的心理学教授？”“嗯。就是他。――浅野老师的确还很年轻……他今年才二十九岁。”“阿树，关心自己的老师是好事。”洋子迟疑了一下，“不过，对于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异性老师的交往，还是要掌握好分寸……以免惹来闲话。”千叶点了点头：“阿姨，我知道了。”在此之前，有很多人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其中也包括了竹田修和多田俊……然而，哪怕是她的母亲这样对她说，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也许是因为，她总觉得，她和浅野翔之间光明磊落，因此，没什么好怕的。但过了昨天晚上，就不同了……她知道那的确是个问题，只是以前的她从来没有把它看成是个问题而已——千叶走进浅野翔的病房时，浅野千惠刚好不在。她把手中的那束鲜花放在桌上，转身笑看着浅野翔：“老师，你今天觉得怎么样？”浅野翔点了点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所以，千叶，明天你不要再来了。”“是。――我知道了。”千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时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若是以往，她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或者说，她只要想到了什么，就会有在浅野翔面前说出来的冲动……但现在不同了，她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是自己的老师、且已经有了妻室的男人……因此，她怎么可能还敢什么事都对他说？她不由想，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如何是好？是和从前一样数着过，觉得见他一面是一面；还是躲着他，甚至于巴不得明天一早醒来，他就已经回到了纽约？然而，她的确是喜欢他，想看到他，舍不得他走，可她也的确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自己真实的心情，否则，铁定会万劫不复……那么，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天哪……她是应该屈从于理智，还是应该遵从于感情？“千叶……”浅野翔见她突然又发呆了，显得有点魂不守舍，不由有些奇怪，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心。千叶回过神来：“老师，师母呢？”“她出去吃点东西，很快就会回来了。”“这样啊……老师，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千叶边说边朝病房门的方向走去。“嗯。”浅野翔总觉得，今天的她言行举止之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当然，一时之间，他也不可能可以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千叶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千叶，你等一下。”千叶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听了他的话，当即回过身来，看着他：“什么事，老师？”“你过来一下。”浅野翔指了指桌上的那本书，“麻烦你把那本书拿给我。――我不太想动。”“好的。”千叶走过去，回到窗前的桌边拿起那本书，走到病床前递给他。在递给浅野翔的那一刻，恰巧触到了他的手，她当即条件反射般地缩了回来。浅野翔这时并没有接好，那本书就“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千叶忙蹲下身去捡，与此同时，浅野翔刚好也侧身低头想去捡那本书，于是，两个人的头当即“咚”的一声碰到了一处。“对不起。”千叶忙站直了身子。浅野翔捡起了那本书，诧异地看着她：“千叶，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想到昨天晚上曾和她共处一室，他这时心里仍然觉得有点异样。“也许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工作太忙了，因此，觉得有点累。”千叶关切地看着他，“老师，你没事吧？刚才我们的头撞在一起时，声音好像……挺响的。”浅野翔不由笑了：“有事的应该是你吧？你可别撞傻了。”千叶也笑了：“哪有那么容易就变成傻瓜的。”这时，浅野千惠走了进来：“千叶，你来了。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没什么。――我也该走了。”千叶看着她，“既然老师明天就出院了，那么，我明天就不来了，以后再到府上拜访。”“好啊。”浅野千惠笑着点了点头，“千叶，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她突然说到了昨天晚上，令千叶心中顿时一慌，不过，她当即掩饰地笑了笑：“没事的。――那我走了。”她又看了浅野翔一眼，走了出去。刚才千叶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之情，并没能逃过浅野千惠的火眼金睛。她知道被自己猜中了，千叶对浅野翔也并非只有师生情谊……否则，当她说到“昨天晚上”这四个字时，千叶不至于会如此紧张，和昨天仿佛判若两人……她看向这时已经低头在看书的浅野翔，心想，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呢？知道他喜欢的这个女生也是喜欢他的？或许还不知道吧？否则，他不会显得如此笃定……这样也好，就让她一个人做明白人好了……反正，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少了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也一样会四季更替，甚至于春花秋月，可以有更多的美景良辰，或者说，可以多成全两个人……又有什么不好呢？――生活又不是不可以继续下去——千叶沿着病房大楼长长的走廊朝电梯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她不由想，在此之后，她还能以平常心面对浅野翔吗？可以吗？不可以吧？可是，即便不可以，她又能怎样呢？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浅野翔对她，会不会也有那种超出了师生情谊的感情呢？不能再想了……她果断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大的悲剧？她倒宁愿只是她自己在一厢情愿，那样的话，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以平常心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千叶！”下了电梯，走在一楼大厅里时，突然，千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不由一怔。不远处站着的，是穿着医生服的长谷川。“长谷川，你是在这里实习吗？”待他走近，千叶笑着问。“是啊。”长谷川点了点头，“是阶段性实习。你也知道，我会比你迟一年大学毕业。――医科要读五年的。”“这我知道。”千叶四处望了望，“中野呢？”“她今天不当班。”长谷川看着她，微微一笑，“千叶，又好久不见了。”“是啊。从校庆到现在，又快有一年了。”千叶一想到时光易逝，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你怎么会到这家医院来的？是有熟悉的人生病吗？”千叶点了点头：“是我的……一个老师生病了。长谷川，你也曾见过他的……就是去年，你还记得吗？”不知怎么的，长谷川突然明白了，她说的是那位年轻的心理学教授：“哦，是那位浅野教授吗？他生了什么病？”“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他只是工作得太累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样啊……”长谷川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千叶，一直以来……还好吧？”“挺好的。”千叶点了点头。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会想，上原阳一已经有新女朋友了；而她，则发现自己爱上了别人的丈夫……这能算挺好吗？不过，她总不能对长谷川说，她现在一切都糟透了吧？再说了，如果她能风平浪静地过了十二月；明年春天，能顺利地毕业；等到明年四月底的那个时候，和多田俊能毫无波澜地正式开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就这样和浅野翔永远离别，她真的觉得……没什么不好吗？长谷川在她清丽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茫然若失的神情，他知道她这时必然有极重的心事，否则，刚才也不会他都迎着她走过来了，她还是没有看到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没有权利过分关心她的事了，不是吗？“千叶……”千叶回过神来看着他：“什么？”“你好像修了两个专业……”长谷川微笑着看她，“将来究竟打算从事哪一行呢？虽然你一直都很能干，不过，也不可能同时做律师和心理医生吧？”“我打算做心理医生……”千叶笑了笑，“我觉得，我可能会比较适合做心理医生。”长谷川一怔：“但你以前好像对我说过，做律师是你从小以来的梦想。”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做律师的确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但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浅野老师说，以我的性格，会比较适合做心理医生，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因此，就决定往这一方面去努力了。”那个男人……长谷川不由想，真是厉害，居然可以令千叶改变自己的职业意向。他很了解千叶，因此，他也很清楚，如千叶这般强悍的女生，虽然在比自己更强的人面前，会显得谦恭有礼，其实极难真正接受别人的建议，因此，如果对方的影响力不够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可以对她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只是，这是件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