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二百八章

（二百八）2000年4月23日那天晚上，千叶和父亲及洋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后，上了楼。走在走道里时，电话突然响了。她停了下来，拿起了话筒：“晚上好——这里是千叶家。”“千叶，是我。――我又……回来了。”整整一年过去了，乍一听到多田俊熟悉的、带着几许戏谑意味的话声，千叶的心不由如打鼓一般咚地响了一下。多田俊故意把“又”字的余音拖得老长，好像这些年来，他曾经数度离开过她，但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又回到了她的身边……照理说，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如约归来了，她应该感到非常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她这一瞬间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一时很难说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多田俊，你……你已经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就只是一刹那，千叶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微笑着问。“当然。我总不可能明天才回来吧？我不喜欢那么赶。”多田俊顿了一下，“对了，我应该先恭喜你顺利毕业了。”“谢谢你。”“怎么样，千叶？一年没见了，你会不会想我？”千叶听他突然这么问，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多田俊，你别胡说了。”“这么说，过去的一年里，你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了？――真让我伤心。”“我有那样说过吗？多田俊，你别总是自说自话……好不好？”千叶忙说。说实话，在过去的一年里，多田俊的确是她最常想到的人。在痛苦的时候，在快乐的时候；在喧闹的人群中，在只有自己的孤寂里，她时常都会想到他……毕竟，他是她将来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是极其重要的那一部分。“我就想，我应该不至于会是那种对你来说这么容易就被淡忘的男人。”多田俊笑了笑，“千叶，对于明天的见面，你会不会很期待？我可一直都很期待。”“我说，多田俊，你只是去了美国一年而已，怎么变得有点油腔滑调了？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千叶答非所问地说。“是吗？人总是会变的。难道说，千叶，你觉得，一年来，自己一点都没变？”千叶不由一怔：“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就好。千叶，记住，明天晚上八点半，春日大酒店第十六层。”多田俊顿了一下，“到时记得打扮得漂亮一点。”“没有必要这么隆重吧？”千叶沉默了片刻，“多田俊，我们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而且，我们一个刚毕业，一个还是学生，就是在快餐店里见面也是可以的。”“不行！”多田俊坚决地否定了她的话，“明天晚上，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千叶，难道说，你觉得并不重要？”“当然不是。――那好吧。”千叶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多田俊，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不过，我想你也知道，我不怎么会打扮，也没什么品位……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是一个千娇百媚、艳光四射的人间尤物的话，那么，我想，我有必要现在就提醒你，我其实根本就不符合你的条件。”“没那么严重……千叶，你别太紧张了。”多田俊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我不知道，在别的男人眼里，你是怎样的……但至少，在我的眼里，你就永远都是漂亮的。”“谢谢你这么说。”千叶听了当即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当然也很高兴。毕竟，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称赞，总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不过，不知为什么，总还是会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间，她甚至于会时不时地想，明天晚上，她只是要去和一个自己喜欢的男生约会而已，为什么会这样的忐忑呢？她又不是要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和多田俊已经认识有八年之久了……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三月上旬那个时候，吉川千明曾和她提过的那件事，“对了，多田俊，我刚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是吗？真是难得，你现在也会尊重我的意见了……你以前好像只把我看成是一个只要会听话就可以的小孩子。”“真的吗？”千叶不由笑了，“就算真是这样，你是一个男生，应该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才对……你不会一定要算以前的帐吧？”“当然不会。”多田俊顿了一下，“我只是很高兴……你也终于把我当作一个大人了。”“你也说过的，我不可能……”千叶有些踌躇地继续说，“不可能和一个小孩子……谈什么将来。”“谢谢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多田俊沉默了好一会儿，“千叶，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其他的话吗？”千叶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那么，你是真的已经想好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千叶突然觉得今天的多田俊好像有点古怪。照理说，他如此聪明，应该一开始就能听得出来，现在的她有着怎样的心情，因此，根本就没有必要一再试探她的想法。不过，她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毕竟，他们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联络过了……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显得慎重一点，也是应该的，更没什么坏处。这至少表明，他是真的在意她。她不由微微一笑：“我说过了，只要你的想法没变，我的想法肯定是不会变的。”“这样啊……我明白了。”多田俊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叶，你们明天的聚会，有安排什么节目吗？”“有啊。最重要的一个节目是5000米跑比赛。――赢的人可以定新的赌约。”“所以，你是不是势在必得？你好像对这样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多田俊笑了，“所以，我说你本性好胜，真是一点都没错。”“既然参加了比赛，有战利品可拿总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说，因为岩田和长谷川都很强，我并没有什么胜算。”多田俊一直都没有说到自己的哥哥，千叶自然更加不会提及多田信。或者说，她已经猜到，多田信根本就没有回来。像他那样的人，既然有了不必信守约定的理由，自然就不可能会浪费时间赶回来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聚会。但她这时还是忍不住会想，他是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六年之约，还是……只是不想回来参加呢？当然，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我想你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名。”千叶不由一怔：“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明天的对手可都是男生。”“天才的直觉。再说了，你读高中那个时候，长谷川和岩田守都非常喜欢在你身边出没，因此，我多少都会留意到他们……他们是强是弱，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明天不妨看看，我有没有猜错。”千叶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倒真要看看，你这个天才有没有猜错的时候。”多田俊笑了：“我怎么会猜错？对你的事，我从来就没有猜错过。――千叶，明天见了。”“好的。――明天见。”——第二天上午，千叶回到了早川高。在校门口的传达室里，如她所料的，依然坐着那个叫村井的老人。村井一看到她，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是千叶同学。自校庆之后，我们又有两年没见了。”千叶实在是佩服这个老人的记忆力，她把自己昨天买的那盒要送他的糕点递给了他：“村井先生，这是给你的。”“谢谢你。”村井高兴地接过，“让你破费了。”“怎么会。”看到对方真的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千叶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一点小意思而已。”“千叶同学，你今年好像也该大学毕业了吧？”千叶点了点头：“没错。”“你这么优秀，我想，工作肯定也找到了……对不对？”“是啊。”千叶朝他微微鞠了一个躬，“谢谢你的关心。”“你们今天是不是有聚会？”“你怎么会知道？”千叶有些诧异地问。不过，她很快就恍然了。她想，一定是有人已经先到了，“是不是……”果然，她听到村井说：“刚才，你以前那个叫长谷川的男同学和那个叫中野的女同学已经进去了。我听他们说，你们六年前有个约定，要在今天一起回学校聚会。――年轻人的友情，真是令人羡慕。”“村井先生，和我同一届的，那个叫岩田的男生来了没有？”村井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他……应该还没来。”“我知道了。――那我先进去了。”“好的。”千叶告别了村井，进了早川高的大门。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时，她看着眼前这既显得有些熟悉，又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陌生了的一草一木，不由心中暗生感慨。她想，再过四年，当她再回到这里时，会不会连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了？虽然她并不想这样，但她知道，这在将来却极有可能会变成事实。在每个人长长的一生里，可能会在许多地方工作和生活过，会眷恋许多风物和场景，但人的记忆空间毕竟有限，为了现在和将来计，总是不得不舍弃一些过往路上的风景。而且，这样的取舍，是在不知不觉中做出的，因此，某些自己还非常眷恋的东西，即便已经被时间无情地从自己的记忆里抽离了，自己却很有可能还懵懂无知……一个人的生命，就像是一本书，岁月则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页一页地翻。它有时翻得太快，因此，总有些章节，我们来不及细读；更要命的是，我们总是读了后面，忘了前面。而等到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突然想再翻回去找寻先前的某一页时，才蓦地发现，自己已经全然忘记把它丢在自己生命的哪一章节里了……如果真是这样……千叶这时不由想，到了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像一个得了失忆症的人一样，一时之间，对于世间的一切，就只剩下恐惧和无助了呢？“千叶！”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千叶连忙回过头，当即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不太远处的岩田守：“岩田，你也到了。”“我只是比你迟一步而已。”岩田守笑着走近她，“我刚才走到街对面时，甚至还看到你和村井先生在校门口说话。”“是吗？”千叶侧头看着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叫住我？”“是你走得太快了。”岩田守微微一笑，“今天的天气真好。”“是啊。”千叶仰头看了看天空，“毕竟是春天了。”“长谷川和中野来了没有？”“村井先生说他们已经到了。”千叶朝斜坡的草地上望了望，“等一下，我们不是要进行5000米跑比赛吗？所以，我想，他们很有可能会在操场附近。”岩田守笑了笑：“千叶，到时你可别太勉强了。”千叶有些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说？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想赢？”“老实说，你的确就是那样的人。”岩田守笑着说。他们沿着石阶向操场下面走去。在操场边的草地上，长谷川和中野雪果然已经坐在了那里。一看到他们，当即都站了起来。“岩田，千叶，你们可真慢。”中野雪扬声说。“是你们来得太早了。”走到近前，岩田守笑看着长谷川和中野雪，“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之中，你们两位居然会是最早订婚的。恭喜你们。――虽然这道贺的话说得太迟了一点，不过，绝对是出于真心。”“我又没说你不是出于真心。”中野雪笑看着他，“岩田，你去了美国四年，变得比以前更帅了……说实话，如果我不是有了长谷川，一定会追你的。”岩田守笑着看了长谷川一眼：“中野，你可别这么说……长谷川会杀了我的。再说了，你这么会读书，而且，将来还会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医生……老实说，就算你真的会喜欢我，我也觉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