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二百六十章

（二百六十）有末一弥一听她说到“清川”这个姓氏，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昨天下午在札幌医大附属医院里认识的清川梓母女俩。他记得，在送他走出会客室时，清川梓曾说她有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儿子，而且，是个摄影师……以千叶和清川家的渊源，再加上她显然是狭小至极的人际交往半径，他这时几乎可以肯定，若松舞刚才说到的那个姓清川的男生，就是清川梓的儿子……一想到气质超群的清川梓和文静美丽的清川宁子，哪怕是自信如他，一时也很难欺骗自己，说心里一点异样和不安的感觉都没有……毕竟，他一直都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这样的母亲和妹妹，那个清川又怎么可能会差到哪里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如果那个清川，恰好就是得千叶欣赏的那一类人，或者说，恰好就只是比野心勃勃的他少了几分追求权势的热情，多了几分飘洒和淡定的话……他不由想，莫非真的到了他该表态的时候了？但理智如他，自然不可能会不先做这样的假设：如果告白之后，千叶没有选择他呢？他该怎么办？虽然说，他一直都自信，千叶对他是有感觉的……但他也知道，这些年来，他模棱两可的态度，绝对足以令任何一个对他抱有幻想的女生灰心，况且，他多姿多彩至令人瞠目结舌的恋爱史，也如一部长篇连续剧一般，一直都在上演着……——“有末君，有一次，千叶曾和我说，你和她已经认识五年了，可是，她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松舞笑了笑，“老实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你既然可以和其他女人交往，但为什么，在对和自己喜欢的千叶交往这件事上，反而会这么犹疑呢？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末一弥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若松小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豪猪的动物？”“豪猪吗？有啊，应该就是那种和刺猬长得很像，但比刺猬要大一些，身上长着许多硬而尖的棘刺，喜欢昼伏夜出的穴居动物吧？我曾在摄影集里看到过……”若松舞微微一笑，“似乎是一种非常与众不同的动物呢。”“嗯。天气寒冷的时候，豪猪就会聚在一起互相靠近，以身体取暖。但是，当它们靠近时，身上的棘刺就会刺痛对方，使得它们立刻分开；分开后，它们又会因为寒冷而聚在一起；聚在一起后，它们又会因为疼痛而再次分开……”有末一弥微微一笑，“这样反复数次，最后，它们终于找到了它们之间的最佳距离，也就是那种在最轻的疼痛下得到最大的温暖的可能性……”若松舞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不过，她仍然只是静默着，没有说话。“我有时想，我和千叶就很像是两只豪猪，个性都很强，而且，都有着自己明确的人生目标，所以，虽然从一开始就被对方吸引了，但一直以来，却也时不时都会因为自我保护的缘故，而被对方心上披着的那些锋利无比的棘刺所伤……”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所以，我也一直都努力在我和千叶之间寻找那种在最轻的疼痛下得到最大的温暖的可能性……这或许就是我一直很犹疑的原因，因为我不想自己一靠近千叶，就立刻迎来互相伤害的局面，甚至是彻底分开的结果。”“这样啊……我明白了。”若松舞笑着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突然问，“有末君，之前在酒店里，我突然说到女性解放运动时……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是有一点……”有末一弥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甚至以为，你可能是个狂热的女权主义者……因此，还有些担心，千叶会因为崇拜你的缘故，也变成一个古怪而狂热的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其实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对我没有兴趣……”若松舞笑了笑，“所以，我当时就想，如果不能和你成为恋人，那么，至少也要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和你成为志同道合的战友，毕竟，对我们这一生来说，爱人和战友是一样重要的……不是吗？所以，有末君，虽然你拒绝了我，我今晚还是很高兴。”“我也一样……”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我今天也很高兴，因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将来可以一起进行社会改良的战友……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是吗？这么说来，今晚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若松舞笑着说。听了她的话，有末一弥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他想，对于他来说，今晚只能算是一个不坏的开始，毕竟，一切都还没定局，甚至于出现了新的悬念，比如，那个传说中的清川家的公子……他不由想，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男生呢？因为今天晚上，他是第一次遇到若松舞，他想，如果他和清川真的给她留下了相似的第一印象的话，那么，也即是说，那个相似的概念应该是在清川那里形成，然后，在他这里定型的……虽然他这时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不过，出于自尊，他还是忍住了没有问若松舞……毕竟，他是一个警察，因此，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出发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千叶回到公寓，刚一坐下，电话突然就响了：“你好——我是千叶树。”“千叶，我是清川梓。”千叶不由一怔，随即笑着说：“清川先生，晚上好。”“千叶，我听中野说，你今晚好像有约会……是吗？”清川梓问。“是啊……”千叶笑着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有末学长请我和研究所的一位前辈吃饭——我现在是刚回到公寓。”“这样啊……”清川梓顿了一下，“据宁子说，那位有末君，似乎是你大学时的学长……还真是巧呢。”“没错，是够巧的……”千叶笑着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清川先生，既然您和中野的父亲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而中野的父亲又是有末先生的学长……那么，以前，您应该也是认识有末先生的吧？”清川梓没有回答她，却问：“千叶，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有末君的父亲？”“见过一次。他是个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的大人物，不过，还是会密切地关注和有末学长有关的事。毕竟，有末学长是他唯一的儿子，又被寄以了光大有末家门楣的厚望，所以，他会这么紧张有末学长，也很正常……”说到这里，千叶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到有末先生，他可能是我所见过的中年男人之中最帅的一个……他笑起来很好看。我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可以迷倒许多女生的男生。”“那个时候的他……”清川梓有些困难地说，“的确是个极受女生欢迎的男生。”“那么，清川先生，您承认，您以前也是认识有末先生的了？”千叶高兴地说。不过，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心想，为什么一听清川梓说，以前是认识有末清明的，她就变得这么兴奋呢？就好像是一个正在看长篇连续剧的热心观众……她顿了一下，“我就想，像有末先生那样的男人，如果以前曾见过的话，应该是不至于会完全没有印象的……”“那个时候，他就和现在的有末君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女人们注目的焦点……至于那时的我，只是个非常普通的三年级女生，因此，我想，到了今天，他应该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印象了……”清川梓沉默了片刻，“千叶，我好像曾和你说过，到了北海道之后，我就把自己之前在东京认识的人都抛弃了……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就算不是刻意的，那么久以前认识的人，差不多也该没印象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见到了有末君，就算当年曾和有末清明这样的大人物做过校友，我也不会记得的。”“我记得，那时，有末先生对我说过，在他年轻的时候，曾认识一个人，一个好强、自立且很**的女生……”千叶微微一笑，“昨天晚上，我突然想，那个女生，会不会就是年轻时的清川先生呢？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也对，据有末学长的保姆川村女士所说，那个女生不仅是有末先生的学长，还是他的恋人。”她这么说时，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候有末清明对她说过的另外一些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却已被她遗忘在了时光里的话……他那时说，他觉得，她和有末一弥在性格上不太合适，若勉强在一起，将来会很辛苦……他还说，如果两个人没有将来，最好还是别有什么纠缠会比较好……她这时不由悚然一惊。她想，时至今日，她不仅已经把有末清明当时说的那些话都忘了，还一直都和有末一弥保持着那种若有若无、却总也斩不断的联络……那么，已经想起了的她，是该如有末清明所说，不再和有末一弥联络了，还是继续维持现状呢？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简单自然地来往着，如果她突然刻意地切断联络，会不会显得很突兀，也很奇怪？何况……她这时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会一直都对有末清明这个人记忆深刻，却全然忘了他那时说过的那些话，或许也是一种潜意识在作祟：她隐隐感觉到他的判断是对的，可是，她又真的很难彻底放弃长久以来对有末一弥抱有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她就像一个患了选择性失忆症的病人一样，把有末清明那时和她说过的那些、她不太愿意接受的话，都给屏蔽了……不过，她也明白，若松舞说得对，她和有末一弥不可能可以一直这样暧昧下去，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先站出来采取行动，以打破这样的不进不退、只在原地踏步的僵局，不管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现在，是不是到该着手改变的时候了？——当千叶正自出神时，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清川梓也陷入了沉思。她当然比谁都清楚，有末清明说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她这时不由想，他当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说到她的呢？那个突然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完全拥有了她的时候，却彻底将他抛弃了的她？可是，那个时候，他希望她怎么做呢？他已经是个有妻室的人了，而且，也已经有了孩子；而她，曾经因为母亲做了别人的情妇而失去了完整家庭以及最深爱的父亲的她，又怎么可能可以允许自己走上母亲当年的旧路？如果他真的这样想的话，还不如一刀杀了她……何况，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她并不是为了他而活着……当然，倘若他真的决定抛弃自己显赫的家世、远大的前程和幸福的家庭，和她在一起过一种可能会没有光明预期的生活的话，她又会担心，她对他的爱，或许会不足以抚慰他因残酷的现实和美好的理想之间形成了强烈落差而产生的巨大苦痛，因此，哪怕到了今天，她也仍然觉得，离开他，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清川先生……”清川梓连忙回过神来：“啊，千叶，我没什么事，就只是随便问问。其实，以前认识的人，如果后来都没有来往的话，也就成了陌路人了……何况，现在，大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听了她的话，千叶不由一怔。她想，就算有末清明只是清川梓年轻时认识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可当初，毕竟总还是她自己毅然决然地把过去彻底抛弃的，因此，就算到了今天，他们真的成了陌路人，恐怕也很难说，这样的结果，也是出于有末清明的意愿……那么，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伤害呢？不过，她虽然这样想，却仍只是微笑着说：“那么，清川先生，晚安。”——挂断清川梓的电话之后，千叶正要站起身来，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有末一弥打来的：“千叶，是我。――我已经回到住处了。”“是吗？”千叶笑着又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学长，今晚真是谢谢你。”“为什么要谢我？是我该谢你和若松小姐才对……”有末一弥顿了一下，“若松小姐似乎是个很风趣的人，而且，比绝大多数的男人还更有人生目标……真是令我钦佩不已。”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笑了：“虽然说，在此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若松前辈非同一般，不过，我还是没料到，她的志向会这么大，居然想要解放全人类……所以，我也真的很佩服她。”“是吗？”有末一弥也笑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问，“千叶，这个周六……你有空吗？”“周六吗？基本上有空，不过，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会有点事……”千叶微微一笑，“什么事呢，学长？”“周六上午，我们一起去小樽吧，中午时，应该就可以赶回来了……”有末一弥轻轻呼了口气，“听说小樽运河很美，而且，那里的玻璃制品也很有名，所以，我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看看……怎么样呢，千叶？”听了他的话，千叶心中不由猛地一跳。刚才，她还在想，她和有末一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是到了该着手改变的时候了，没想到，打破僵局的契机立刻就出现了……她想，看来，有这样的想法的，也不仅仅只有她……是啊，他们已经认识五年了，在这期间，有末一弥已经换过了若干任女朋友；而她呢，也经历了几次无疾而终的恋情……没错，在潜意识里，她也直觉她和有末一弥不太合适，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心里非常温暖的一种存在，而且，从来不曾伤害过她，因此，她不想这么多年之后，曾经为他黯然伤神、甚至是流过泪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努力，就这样和他失之交臂……一直以来，有那么多的人来到她面前，说有末一弥有多在意她，有多喜欢她，可是，有末一弥自己却从来也没有在她面前表示过什么……虽然说，她也承认，那些别人的证词已经足以成为令她至今没有对有末一弥彻底灰心的理由，不过，她仍然还是会希望，不管真相如何，她最终都可以在有末一弥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她侧头之间，无意中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家园》，于是，和清川澈一起坐在望月瀑布前的那个安宁静谧的山间下午，刹那间，又清晰地重回到了她的记忆里……她不否认，对于清爽干净的清川澈，她的确是极有好感，可是，与已经认识了五年的有末一弥相比，才认识了不到三个月，甚至于只见过三四次面的清川澈，显然终究还是无法相提并论……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同时暗暗地呼了口气，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啊。其实，因为《情书》的缘故，我也一直都很想去小樽看看……我想，能拍出一部那么美的电影的地方，一定也是很美的。”“那就这样说定了……”有末一弥笑着说。他顿了一下，“千叶，怒我孤陋寡闻，《情书》……究竟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