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二百六十九章

（二百六十九）结了帐之后，当他们走到饮食店外面时，昏黄的路灯下，可以看到空中正飘着鹅毛雪。千叶低声说：“又下雪了！”“这里就是这样的，冬天很长，总是下雪……”清川澈侧头看着她，“千叶小姐，你会不会觉得冷？”“不会啊……”千叶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还行。”“我送你回去吧。”清川澈说。“好的。――清川君，麻烦你了。”“不必客气。你请我吃饭，我送你回去是应该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清川澈突然说，“千叶小姐，我们不如先走走吧。反正，现在时间也还早，又刚吃过饭。――当然，如果你赶时间，那就算了。”“我正想这么说呢……”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清川君，走吧。”他们沿着街路朝前走，虽然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不过，时不时还是会有若干陌生人从他们身边或疾或徐地经过。“清川君，过年的时候，札幌会热闹吗？”千叶问。“这个嘛，我也不好说……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在意这种事。不过，我记得，每年到了那个时候，许多人都会从全国各地来这里度假，因此，也可以算是挺热闹了。”清川澈顿了一下，“千叶小姐，年底那个时候，你肯定是要回东京……对不对？”“是啊……”千叶当即点了点头。她轻轻呼了口气，“我好希望年底早一点到。”“你很想回东京吗？也对，一个人在札幌，总是会想家的。”“我是很想家，不过……”千叶摇了摇头，“主要还是因为我弟弟那时会回来。他现在在英国留学，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清川澈怔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独生女呢……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弟弟。”千叶温婉地笑了笑：“我的确是独生女。我弟弟，是我父亲再婚时，我继母带过来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个高中三年生了。――他只比我小一岁。”“也就是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了……”清川澈微微一笑，“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感情能这么好，也算是很幸运了。”“是啊，我继母和弟弟都是很好的人。我弟弟是学音乐的，钢琴弹得特别好。”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清丽的脸上不由又露出了笑容，“中野和长谷川订婚时，他还曾为他们弹奏过祝福的曲子呢。”清川澈侧头看了她一眼，心想，究竟是因为她的继母和弟弟都是很好的人，还是因为她自己是很好的人，亦或者，是因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所以，她才没有在她父亲的再婚里遭遇其他相同经历的人大体上都会遭遇到的那些伤害呢？“你母亲……”“我母亲现在在伦敦，我的继父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我继父有一个女儿，和宁子小姐同龄。所以，有时候我会想，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却多了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因此，也可以算是有失必有得……”千叶顿了一下，“对了，我母亲说，过些时候想来札幌看我。她以前也是京都大学毕业的，和清川先生也认识，所以，她也很想见见清川先生。”“是吗？”清川澈笑了笑，“真是难得。――我想，我母亲一定也很高兴。”“是的。”千叶点了点头。她侧头微微一笑，“这件事，我已经和清川先生说过了，她的确是很高兴。”——清川澈这时突然有些明白千叶为什么会这么吸引他了。不仅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可能还因为她的人生经历。虽然他们的人生经历不尽相同，但也不是毫无相似之处。他一直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直到十三岁那一年，他才知道，他的人生和其他同龄男孩有些不一样：他的父亲，并不是他的生身父亲。――也即是说，他是个私生子。本来，养恩大于生恩，因此，他是可以认为自己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里，也可以把继父当作自己唯一的父亲，可是，单单他自己这样想没有用，因为他的继父并不这样想……他完全可以肯定，清川源直到去世那一刻，也仍对这件事无法忘怀。――而千叶，则是在步入成年的那个特殊时期里，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他不由想，这样的千叶，或许是因为可能可以理解他，所以，才会令他这么的患得患失——千叶见他又沉默不语，于是也没有说话。她现在发觉，清川澈可能是个比她还更不爱说话的人，而且，就是迟钝如她也看出来了：今天晚上，他似乎颇有心事。不过，就算她有心分忧，但以他们现在的熟识程度，她也不太可能冒昧地开口问他……再说了，哪个成年人没有自己要面对的烦恼呢？她正想说什么，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在安静的雪夜里，铃声显得特别清亮。她从包里拿出电话，就着路灯的光看显示屏，不由一怔：居然是有末一弥打来的。她有些窘迫地看了清川澈一眼。清川澈笑了笑：“你接电话吧。――千叶小姐，我在前面等你。”“好的。”千叶看着他走开后，接通了电话，“有末学长，晚上好。”“千叶，晚上好。”有末一弥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接听电话？――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不是。只是我现在在街上，比较吵，所以，才听到电话声……”千叶微笑着说，“学长，一切还好吧？”“很好。我没什么事，就只是突然想打个电话给你……”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上次没能一起去小樽，我总觉得很可惜。”“是啊，是很可惜。――不过，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千叶这时突然想到了昨天下午清川梓和她谈及的那些往事，她想，有末一弥若是知道，他父亲以前的恋人就是清川梓……会怎么想呢？当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这是她必须遵循的职业操守——有末一弥之所以会突然打电话给她，其实是因为想向她询问一些关于清川梓母子的事，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做有欠妥当，于是便改了口。毕竟，虽然说，他很信任千叶，知道她绝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但事关重大，因此，谨慎小心一些总没坏处。突然之间，他想到那天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清川澈看着千叶时的眼神，虽然他自觉在千叶心里，自己的份量远大于他，但谁又敢说，清川澈这样的男人，不会是千叶这样的女生所心仪的呢？没错，他是不够显目，但他毕竟是优秀的，还不花心，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野心，是个可以让女人放心的好男人……对于千叶这样一个没有什么物质和名利欲望的女生来说，这样的男人，未必就不会有吸引力。他突然想，倘若有一天，他父亲真的选择和清川梓在一起过下半生，千叶也舍他而选择了清川澈，那么，他该怎么办？他岂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可是，如果真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尊重他（或她）的意愿，为他（或她）着想吗？何况，那个时候，父亲都肯放弃偏见接受他的选择，他怎么就不可以支持父亲想在下半生获得幸福的愿望呢？他难道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过得幸福吗？可他母亲怎么办呢？有末家怎么办呢？他自己怎么办呢？至于千叶，他知道现在是他和千叶的感情走出关键一步的最好时机，但因为牵扯到了清川澈，那个极有可能会是他异母弟弟的男人，因此，他还是决定等清川澈的身世调查有了一些进展之后再说……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人生于世，前程和事业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何况，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如果千叶对他不曾抱有幻想，也不会过这多么年了，仍然对他还有感觉。――他应该对自己有信心，相信一切仍然尽在掌握。“我也是这样想的……”有末一弥点了点头，“对了，千叶，你是不是要等到年底那个时候才能回东京？”“是啊……”千叶轻轻叹了口气，“而且，接下来会很紧张，毕竟，期末到了。”“那么，千叶，到那个时候，我们在东京见吧……”有末一弥微笑着说。他顿了一下，“好了，不打扰你了。千叶，你自己要小心，如果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好的。”千叶答道。“我挂了。――再联络。”“嗯，再联络。”——挂了电话之后，千叶有些迷茫地朝前走。这时，清川澈走得已经有些远了。她加快步伐赶上了清川澈：“清川君！”清川澈回过身来站定：“时间不早了，千叶小姐，我送你回家吧。”千叶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在出租车上，虽然他们并排坐在后座，却没怎么说话。千叶一直都在想之前有末一弥那个奇怪的电话。她有些疑惑不解：以他的性格，应该不至于会没事突兀地打电话给她，而且，他今晚也显得有些不对劲……他到底想和她说什么？还有，为什么又不说了呢？到了距租住的公寓非常近的那个街路口时，千叶下了车。她站在车门旁，俯身对清川澈说：“清川君，谢谢你——晚安。”“晚安。”“那么……”千叶迟疑了一下，“清川君，我们以后再联络吧。”清川澈微微点了点头：“好的。”——车开动了，离千叶越来越远。望着静静地站在雪夜里的千叶，清川澈蓦地想起了之前的事。那个时候，当千叶接到电话，他转身走开那一刹那，他记得，自己清楚地听到千叶叫了一声“有末学长”……也即是说，那个电话，是有末一弥打给她的。因此，当他为了等千叶，慢慢地在雪夜里往前走时，不由想，如果有末一弥真是他异母的哥哥的话，他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毕竟，如果真是那样，有末一弥就不只是他的情敌那么简单了……说实话，虽然他非常急切地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但却并不想和自己的生身父亲相认，哪怕那个人，是有末清明；再者，他根本就不稀罕有末家显赫的声名。只是，他也明白，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很难说，会按自己的意愿结束，因此，将来会怎样，现在真的还很难预计……然而，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容忍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完这一生，所以，不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会出现怎样无法控制的局面，他都必须继续，直到接近答案……至于和千叶有关的将来，他想，或许，和他的身世之谜一样，也是他人生前路上的一个未知数，因此，除了往前走之外，他也的确别无选择……想到这里，清川澈回过神来，这时，千叶已经远离了他的视线，消失在了幽暗的雪夜里。他收回了目光，与此同时，轻轻呼了口气。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还会不会下雪？他记得，刚才电台广播的整点天气预报里说，明天还会下雪……虽然天气预报有时也不准，但他不得不承认，科学发展到了今天，天气的变化比人的命运总是要容易预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