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三百二章

（三百二）“哦……”竹田修看着她，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也没说什么，她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以前我不知道的事。”“别太相信她的话。每个人在说起别人的过去时，都会带着自己的主观看法……”竹田修顿了一下，“因此，并不完全符合事实。”“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千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修，我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我并不是想求你原谅我。”“你什么都不必说，你只要过得幸福就好了。我说过了，只要你幸福，这世上其他人不幸也没有关系……”说到这里，竹田修淡淡地笑了笑，“不过，就我自己来说，现在的我已经有了孩子，将来可能还会有很好的前途，因此，也很难说是不幸福的。”“那么，就早一点获得自由吧……”千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当你获得了自由，我也就幸福了。”“什么意思？”竹田修当即有些疑惑地问。“就像秋山说的，哪一天你只把我当作你姐姐了，你就自由了。我怎样，其实是没有关系的，当然，我也会努力，不让自己成为家人的负担……但修，我能为你期望的，也就只有这个了。”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和竹田修单独呆在一起，而且今后这样的机会显然无多，因此，千叶选择了单刀直入的方式切入话题——虽然这很伤人，却是必需的。竹田修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心中不由想，会不会有可能，他们还可以回到去年十月那个时候，重头来过？或者说，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还可以有机会？但美纪和小森是不存在的吗？还是说，或许，终有一天，他对千叶的感情会慢慢淡化，终于只是把她当作姐姐，于是，真的获得了自由？这对于现实对于他的生活或许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他的心呢？倘若这世间所有的爱情终究都会淡化至无知无觉，还值得人类如此眷恋吗？但与无影无形的感觉相比，现实始终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竹田修说着，转身走开了。吃饭时，他们一直都没有说话，不过，千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修，你心里是怎样想的，希望怎样，拜托了……请让我知道吧。”“我也希望，现在，我就觉得，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姐姐……可这是‘希望’就能办得到的吗？我没有办法——千叶树，你可以不爱我，但我却仍然不可以不爱你。”说到这里，竹田修苦笑了一下，“顺其自然吧，而且，我也仍然需要你的关心，虽然说，我也明白，你现在不知道该怎样关心我。就按你自己的方式关心我好了。也许有一天，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时，会一点妒嫉的感觉都没有，甚至会为你而高兴，那时，我应该就算是修成正果了吧……”他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汤匙，“那个时候，我大概就真的能实践我的那个想法了，哪怕我没有参与你的人生，只要你幸福，对我来说，就是好的。”“修……”千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这时不由想，以前，他为什么一句这样的话都不对她说呢？那个时候，她总以为，她只是以一种弟弟的方式在关心和爱护她，因此，她也就不曾想得太多，然而，等到时过境迁，已经没有机会的时候，他却终于可以如此顺畅地说出心里的话了……可这又置她于何地呢？不过，事到如今，她已无权也不能说半句责怪对方的话，毕竟，是她把一切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她有些困难地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始终是你的亲人，永远都是，看到你幸福我会开心；看到你成功，我会骄傲；看到你伤心，我会难过，总之，能为你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就在这时，竹田修突然笑了，不过，他的笑容显得很苦涩。“修，你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千叶有些不安地望着他，“我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在向美纪求婚的那天晚上，我心里想，这样也好，我这一生都不会因自己而令你为难了。我们是亲人，永远都在彼此的生命里，没有猜疑，没有仇恨，只有爱。因此，只要生命还在，爱就可以继续……果然。你可以为我的快乐而快乐，也可以为我的痛苦而痛苦，但就是不可以把你的一生交托给我。可是，千叶树，那是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爱吗？”这么说时，两行清泪沿着竹田修清俊的脸颊安静地流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千叶手中的汤匙掉到了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她当即侧开了头，不让竹田修看到她这时也涌出了眼眶的泪。她这时想，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会让自己最想见到他幸福快乐的那个人因为她这么伤心难过呢？——不过，好像也只能这样了。等她再回过头来时，发现竹田修已经离开了桌边。她有些轻飘飘地站起身来，正要开始收拾餐具，抬头看到竹田修已经穿上了大衣，正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她：“我走了。”“你……”千叶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心一点。”“嗯，知道了。”竹田修说着走到了玄关处，开始穿鞋。千叶还是快步走到了他身边：“修，对不起，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我也不想这样，不想自己等到没有机会了才想要弥补……可是，你要我怎么办呢？”竹田修站直了身子，望着站在玄关前的一脸焦灼的千叶。他当然比谁都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与其说是在责怪千叶，倒不如说是在折磨她。可是，他能怪得了别人吗？是他自己先放弃的，再者，与其说是千叶没有给他机会，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因此，他怪不了别人，他必须认命，该回到自己真实的生活里了。想到这里，他无声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千叶，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想弥补我，就为我好好地活着吧……这样，我会一生都感激你。”他说着放开了她，开门走了。两天之后，竹田修离开东京回伯明翰继续自己的学业——2001年1月5日那天下午，千叶来到永井家，在客厅里遇到了永井亮子。永井亮子微笑着看她：“千叶小姐，你来了。”千叶微微欠了欠身：“永井夫人，下午好。我明天要回札幌上学了，所以，赶着来看看美纪和小森。”“我已经叫佣人去叫她了，你等一下。”“好的——谢谢。”“我听说……”永井夫人仍然望着她，“千叶小姐现在是在札幌读研究生院？”“是啊，我在札幌医大攻读硕士学位，还在那里的心理研究所工作。”“真了不起啊……”永井亮子轻轻点了点头，“不愧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哪里，夫人过奖了。”“千叶小姐，你有男朋友了吗？”千叶一怔，当即摇了摇头：“还没有。”“哦……”永井亮子正要说什么，这时，竹田美纪沿着楼梯走了下来：“千叶，你来了——请上来吧。”“好的。”一起上楼时，竹田美纪问：“你什么时候回札幌？”“明天中午。”走到一间房间外面，竹田美纪伸手轻轻推开了门，与此同时，低声说：“小森已经睡着了。”“没有关系，我只是看看他就够了……”千叶微微一笑，“我不会吵醒他的。”俩人走了进去，那个在照看竹田森的佣人本来半睡半醒地坐在一边，听到走路的声响赶忙站起身来。千叶轻手轻脚地走到竹田森的睡床前，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儿，虽然他还很小，但怎么看都有点像竹田修，她不由想，也许竹田修刚到这个世上时，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她本来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但担心自己的手不够干净且会吵醒他，于是忍住了。“他是不是很可爱？”竹田美纪笑着问。“是啊，非常可爱。”“醒着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我想也是。”千叶正要转身走开，这时，竹田森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她。她不由一怔，随即微笑着说：“美纪，他醒了。”她俯下身，看着竹田森，“小森，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你姑姑……”竹田森看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在婴儿的脸上，显得很灿烂，像一朵盛开的花。千叶不由心中一暖。没错，她和竹田修是没有血缘关系，但谁又敢说她和竹田森就没有姑侄之情呢？因此，虽然这个孩子住在重门深闭、佣人成群的永井家的深宅大院里，她甚至因为没有洗过手就不能抱他，但她还是觉得，毋庸置疑，这个孩子绝对是她生命里最亲的人之一。不过，她还是会想到前天晚上的事，想到那时沿着竹田修的脸颊流下来的那两行泪，心中当即一酸。她正要直起身来，竹田森突然伸出了小手朝她轻轻挥舞着。千叶不由一怔，转头看向竹田美纪：“美纪，小森这是……”竹田美纪还没说什么，站在一边的那个女佣开口了：“小少爷很喜欢姑小姐呢，他是想摸你的脸。”千叶不由笑了，她低下头，让竹田森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然后说：“小森，姑姑要走了，过一阵子再来看你，好不好？那个时候，你一定又长大了。”竹田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又灿烂地笑了。千叶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我送你。”“不用了，美纪，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不，我刚好有些话要和你说。”竹田美纪说。听了她的话，千叶怔了一下，心想，这些天，自己和竹田修应该也没有做什么可以让她怀疑的事吧？只是那天晚上一起吃晚饭而已。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那应该也是允许的吧？何况，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也不可能会去破坏她和竹田修的婚姻。她当即点了点头：“那好吧——美纪，谢谢你。”